「当北疆世子还是比当迟家的宁清远好上一些吧?」
「宁宁觉得呢?」
「好一点。」宁清远笑着说,「其实我想过好多,想着怎么报复李宣,想着回归北疆之后的生活,在抓捕杨子衿的前夜,我还想过,如果他是被迫的,我就饶他性命,但是活罪难逃,他最好配合救回父王……」
「清远,子衿死了之后你好像没什么难过?」
世子打趣道,「因为我的“难过”溜走了。」
「那没了我,你回想起白玉的事,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傻?」
「傻呀,傻宁宁。」
「你也傻,躲屏风后都能被父王发现。」
「我即是你,你傻,我岂能独醒?」
……
两个身影在宁清远的脑海里,倏然如水中倒影轻晃,而后竟似孩童嬉闹般「咚」地撞作一处——
化作万千萤火。
那些光点在他脑海里浮沉明灭,散作了枕畔一缕微凉的风。
迟夫人在晚上七点过来。
宁清远现在还不能吃东西,只能滴营养液,迟夫人心疼地看着他,问他疼不疼。
宁清远心想:怎么可能不疼。
他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情绪,声音低而顺从:“还好。”
迟夫人叹息,手指轻轻摩挲着被角,像是自责,又像是怀念:“是我没照顾好你……”她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对不起,玉瑶……”
何玉瑶,宁清远的母亲。
迟夫人每每提起她,总有说不完的话,絮絮叨叨地讲她们的高中时代,讲何玉瑶有多优秀有多耀眼,曾经有多么光彩夺目……但说着说着,最后总是以沉默结尾。
因为,何玉瑶生宁清远的时候难产,最后没挺过来。
按照以往,宁清远总会沉默地听她讲话,但今天,不知怎的,宁清远突然感到厌烦,他开口打断她的讲话——
“尽管这种想法显得我很忘恩负义,但我一直以为,您一定讨厌极了我的母亲,才会如此对我。”
迟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清远,你在说什么?”
宁清远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我说,您根本就是在憎恨我的母亲,才会这样对我。所以,不必再假装与我母亲情同姐妹、关系很好的样子。”
迟夫人突然笑起来:“是吗?那还真是不巧,恰恰相反——我与何玉瑶关系非常好,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她摇摇头,“讨厌她?你怎么会产生这么可笑的想法?”
宁清远平静地质问她:“那为什么挑唆莫非欺负我,默许那群瞧不起我的小孩在学校里霸凌我……还有易鸣,根本不是因为和易家有合作,你才把我喊回来,而是,因为你知道我和易鸣之间的事,才用合作的借口把我叫回来,特地安排我和他见面。”
“其实,我还怀疑,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的事,是不是也有您的手笔,慕女士?”
迟夫人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开口:“真是小看你了。没错,都是我安排的,没想到清远都知道了。不过你猜错了一点——”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讨厌的,从来不是玉瑶,而是你,和你那个父亲。”
空气骤然凝固。
宁清远惊疑不定:“难道,我父亲也是你——”
迟夫人笑着打断:“别瞎猜,你父亲的死和我没关系。非要说的话,倒也确实是因为迟家。”
宁清远看着她,说:“我想知道为什么?”
“什么?”
“您为什么讨厌我和我父亲?”
“因为……我一直觉得,玉瑶该有更好的人生。”迟夫人看向他,“我那么爱玉瑶,她却因为你,没了性命,我难道不该怨你吗,清远?”
“你长得越来越像她了,看到你,我总能想起她,想起,是你害死了她。”
“我听父亲讲过母亲的事。”宁清远平静地说,“你在故事里,是我母亲的竞争对手,从高中到大学到进入社会……她总是胜你一筹。”
“是,玉瑶一直很优秀。”迟夫人语气变冷,“她这辈子最大的败笔就是,嫁给了你父亲。”
宁清远露出一个恬淡的笑:“这也是你认为,自己赢过她的地方。”
“当然,”他轻声道,“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闭嘴!”
“夫人,承认吧。你在对我的恨里藏着对你最好朋友的嫉妒。”宁清远笑着说,“你既希望她过得好,又看不惯她压你一头。在你终于能趾高气昂地宣布自己获胜的时候,她却轻飘飘地离开了……”
宁清远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笑意,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冰冷刺骨:“所以你惋惜,你怨恨,可你不敢承认自己的卑劣。你一边操控我的人生,一边告诉自己,你是在为玉瑶讨公道,你是正确的、光明的。”
“我猜得对吗,夫人?”
迟夫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