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林正在目送她。
岚风深深吸了口气,忽然用右手的食指指向自己。
手掌摊开,平平朝上,往后退后了一下。
右手的拇指抵着左手的掌心,再向下转动食指。
乔林的双手攥得紧紧的,眼神却越发柔软。
只为了她用手语说的一句话——
给、我、时间。
她需要时间。
她需要的不止是时间,应该还有勇气。
勇气是件很奇怪的东西。有时会汹涌而来,有时又会突然褪去。它像潮汐般反复,却又缺乏潮汐的规律。
仔细想来,她当初拒绝认乔林,除却害怕直面过去的人生,还担心养父母会因为她和幼时玩伴的亲密联系,认为她没有忘掉自己的身世,无法全心融入这个家庭,间接提醒他们:她并非他们的亲生女,在她和他们之间筑起一道隔膜。
想来想去,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有些鸵鸟的念头:
其实,也没什么难事,就写写信,偶尔见个面,爸爸妈妈,又不会知道对方是谁。
她平时住校,信件可以寄到学校;若是日后要和乔林见面,两人在一座城里,也容易。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出门。
好吧,她承认这不是个勇敢的念头,可是,她好像已经没有更多的勇气了。
即使这样,想到以后可以继续和乔林的友情,她还是觉得好高兴。像是在一个窒闷狭小的房间里呆了很久,忽然,开了一扇天窗,空气流动起来,整个人为之一振,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岚风抱着被子,在床上翻过来又翻过去,又是兴奋又是惶惑。在折腾了小半夜后,干脆爬起来,坐到书桌前拧开灯,铺开一叠信纸。她一笔一划地写下乔林的名字,然后不自觉地用笔尖用力顿了顿冒号的两个点,可是接着却咬着笔杆,望着信纸长长的空白处发呆了好久。
她又不知道该写什么了。
第二天下午,岚风陪刘祈若去逛一家文具店的时候,刘祈若突然拿着一张书签给她看:“岚风,这个上面的花像不像那个小男生送你的娃娃手上拿的那朵?”
“人家不过是长得好看些,瞧你这出息,还惦记着呢。”岚风对好友假意嗤之以鼻,眼睛却瞄向那张书签。“挺别致的啊,”从刘祈若的手上抽出那张书签,似乎很不经意地说道,“我买了。”
两天后,乔林收到一封信。信是寄到聋哑学校的,信封上写了他的班级和名字。像是有什么预感,在拆信的那一刻,他的手指都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很小心很小心地撕开了封口,略撑开后把信封对着掌心向下倒了倒。
一张书签。
很精致的纸张,素雅的白色底上,一大一小两朵绣球花盛开着:一朵粉色,一朵蓝色。
反转书签,上面是手写的两行字——
据说,绣球花在不同的土质里,能开出不同颜色的花。
但不管外表怎么变,我只想告诉你:那朵花还在。
乔林在眼泪掉下弄污书签前,及时把书签收进了信封。
他和岚风,在不同的环境中成长,或许,有些东西,也不复当初的模样。
不过那没什么要紧了——他知道,有些最本质的东西,没有变、不会变。它们一直存在,于灰色调的记忆背景下,显得异常鲜活,芬芳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