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一看,是长女游芙,身后跟着次女游芳。
含璎没理游芙,倒是喊了声“二姐姐”。
游芳应了一声,朝她笑笑,被游芙翻了个白眼,讪讪地低头,抿唇不语。
含璎瞥了眼游芙,慢悠悠道:“大娘子说得对,我正是顾念养育之恩,才没提过此事,大娘子若当我胡诌的,大可与我对簿公堂,县令大人自会审问明白。”
游芙气得抬手指着她,腕上一串镯子叮呤当啷,“你道我们不敢?”
“芙娘住口!”汪氏沉着脸,头皮发麻,不知怎么,忽地记起见周从寄亦是如此。
“家丑不可外扬,闹上县衙像话么?”
含璎点点头,“阿爹阿娘离开时我只十岁,依律立不了门户,不得不托庇于游家,便为这托庇之恩,我也该尽数奉上他们留下的银钱。”
她这番话真假参半,说到伤心处,抬袖拭了拭眼角,众人无不动容。
顿了顿,又道:“嫁妆是祖父在时定下的,他老人家一番心意,我不好推辞。”
“先头祖母与大伯母做主,将嫁妆减至三十贯,我用二十贯买下巧果,要了几回身契,大伯母迟迟不肯给,今日我才明白,大伯母原是嫌卖便宜了。”
看客唏嘘,为商者当重信义,连自家人也骗,对外人岂能好得了?
汪氏气得险些背过气,已后悔听游菀乱出主意,赶在今日卖那婢女,又自恨方才没痛快答应卖给她。
二房那笔银钱是她夫君昧下了,公爹婆母都蒙在鼓里,若是闹开了,不论县令如何决断,总归面上难看。
含璎见她脸色变了几变,料想差不多了,才道:“我不敢占大伯母的便宜,大伯母既肯四十贯卖与旁人,我出四十贯也买得。”
“这样好了,我另借了十贯,原想充作嫁妆,替游家挣个体面,现下可是挣不起了,这十贯,加上嫁妆里的二十九贯,巧果自己添上一贯,正好四十贯,大伯母意下如何?”
围观的众人不由叹四娘子心善,仗义。
汪氏再不敢横生枝节,只盼尽早打发了她,又兼被帮腔的看客吵得昏头昏脑,立时摆手道:“罢了摆了,再闹下去,吉时该误了,便依你,四十贯。”
含璎吃过亏,这回不敢大意,定要先见着身契,邀在场众人做个见证。
游芙嘲她小家子气,“四十贯的买卖也值得你如此。”
含璎没将她放在眼里,认真道:“大娘子家财万贯,自是瞧不上这点小钱,于我却是全副家当了,再小心也不为过,况且已有前车之鉴,不敢不仔细些。”
在场多是寻常百姓,深知这四十贯挣来不易,因而都有些看不惯游芙。
游芙拉下脸,冷笑:“四妹妹这般伶牙俐嘴,看夫家容不容得你!”
恰在此时,周家请来的喜娘跑得气喘吁吁,挥了挥帕子,远远催道:“四娘子,该上轿了!”
含璎了结了巧果这桩事,忙往回赶。
仆从已将箱笼搬在前院,两口乌漆素面樟木箱,另有两套被褥,几只新箍的红漆盆桶。
这盆桶似是有一年汪氏给娘家姑母做寿打木器,饶的添头,都不是什么好料,汪氏瞧不上,一直收在库里,竟留给她做了嫁妆。
难怪看着没用过,却不多新。
含璎索性没要,只命人搬了那两口樟木箱,是她阿娘用过的,她东西少,用这两口木箱足够了。
到底心里头有气,见庭院里她种的矮黄菜熟了,不肯便宜了他们,又怕没人管,白白浪费了她这些好菜,便找了只大竹筐,拔干净了,一道搬了带走。
又叫巧果捧托盘,托盘上垫红布,放的正是剩的那锭嫁妆银子。
仆从瞧在眼里,俱是暗自憋着笑,四娘子素来是个好性儿的,惹急了也有这等促狭心思。
大夏朝女儿家出嫁多由兄长背出门,送上花轿,含璎见游成器到这时还不来,便知他有意拿乔。
游成器与他阿爹一般胖大的身子,此刻正在他房里搂着新纳的妾侍逗鹦哥。
他夫人关氏催了几回,将他惹恼,竟挨了一记窝心脚。
关氏性子贤惠隐忍,缓了好半天,叹了口气,没敢再劝。
游芙翘着腿,坐在桌旁嗑瓜子,拱火道:“她不来求,阿弟难道还上赶着不成?”
游芳站在廊檐下,有心去含璎那跨院里瞧瞧,却又不敢。
含璎岂会在乎这等虚礼?放下喜帕,右手抱着泡菜坛子,左手搭着喜娘的胳膊,抬脚便往前院去。
这坛里装的是她阿娘调制的老盐水,宝贝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