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禅堂中。
净戒跪于佛前,默默不语。
“那夜大雨,你手脚筋脉皆断,躺在寺前。你是怎样对老衲说的?”
白须白眉的主持拄着禅杖,一字一顿地问他。
净戒此时脸上再不见平日挂起的惑人神情,只剩下纯然的冷。
来自一个永远身在暗影之中的人,在黑暗和杀戮中凝练的冷血,冷酷。
“我愿皈依佛门,守一切律,忘一切情...”
净戒面无愧色,了无感情地将这句话复述了一遍。
听出他毫不悔改,住持只有深深叹息。
“你尘缘不断,杀心不改。让你皈依,是贫僧错了。”
净戒望向他,这个心怀天下的慈悲老人。他眼里对他的感激、愧疚是真。但他仍然执着地对住持说。
“我的法门,始终只有她。”
他是虔诚的。
前朝血光初现,裴峻与裴试被当殿扣押。裴试被套上枷锁押出殿外时用负在身后的手传递了命令,让两个暗卫速去后宫保护李惟兹。
后宫中皇后同样进行着她的阴谋,这天她邀请裴贵妃母女前来品茶,李惟兹走得快,一路上嫌母亲时不时驻足看花很是磨蹭,便自己带着几个侍从先到了皇后宫中。
李惟兹进殿时不见人影,宫人们只说皇后娘娘还在梳妆。她百无聊赖,便悄悄偷吃起桌上的点心来。
很快,一阵烧焦的气味飘了过来。她身边的宫人连忙赶去查看,却一个也没有回来。
不多时,浓浓的黑烟伴着火舌就朝她袭来。李惟兹顿时慌了神,皇后宫中她很不熟悉,一时间竟迷失了方向。
在烟幕中,四下是火,只听见远远的地方先后响起皇后和她母妃的声音。
“兹公主,你在哪儿啊?母后马上叫人进去寻你,别害怕。”
“惟兹,惟兹,快用衣衫掩住口鼻。母亲马上就来找你!”
李惟兹在越来越密的浓烟中感到头晕目眩,她能听到人们焦急的声音,却始终开不了口回应。
“母...妃.......哥...哥...”她心中默默唤道。
很快,她便身子一软,在即将摔倒时落在了一个肩膀上。
一个黑衣蒙面的人闯入火场,将她背在背上,小心跃过四处落下的房梁和燃烧的布料,从内室的一扇窗户翻了出去。
黑衣人将她轻轻地放在宫后的草坪上,用干净的布匹为她擦拭脸庞。
“深呼吸。”他说。
李惟兹听得不太真切,只感觉是个男子的声音。也乖乖跟着他的话尽力呼吸起来。
黑衣人离开了片刻,又找了些温水给她饮下。
李惟兹的意识这才清醒了些,她渐渐能看清这人被烧得破碎的衣服,和肩膀上一处烫伤的痕迹。
“谢谢...你受伤了。”她说着,一边又咳嗽起来。
黑衣人愣了愣,只说,“没事”。
下一刻人声突然喧嚣起来,想来是侍卫和宦官都往殿后来检查了。
黑衣人听到声响,收了给她喝水的茶杯。几个飞身越上相邻宫殿的房顶就消失不见了。
李惟兹看着他走远,也一下卸了力气,慢慢又闭上了眼睛。
“二公主在这,快来人啊。二公主在这里。”
一阵吵闹过后,后宫的这场阴谋,最终被算作意外走水,不了了之了。
“主人遭难以后,我发誓,永远护着公主。”
禅堂里昏黄的光,照在净戒俊逸妖冶的脸上,看起来仿佛精怪化佛,分外夺目。
住持用禅杖猛地一敲向他背部,“执迷不悟。”
他没有再说出别的重话,这些年的相处,净戒从一个没有名字的人修成佛子。日夜相伴,教他训他,住持做不到绝情。
身为护国寺德高望重的住持他从未见过如此空白的人,没有喜恶,没有欲望,没有黑白,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傀儡。叫他诵经,他只是在反复文字,丝毫没有感悟。
直到在贤妃的册封典礼上,净戒遥遥地望见那楚唐二公主,他仿佛才重新有了生机。
他迅速地修习佛法,对经书倒背如流,在辩经中旁征博引,让寺中的所有僧人都甘拜下风。
护国寺广有传承,历经数代仍然香火鼎盛,但当今帝王不信宗教,护国寺地位大不如前。住持收留的老幼,寺庙中的众僧,都开始在柴米油盐上发愁。
净戒告诉住持,他可以改变这个现状。只交换一个条件。
他说,我要见皇帝,我要一个机会。
适逢太子薨逝,皇宫众人求神拜佛,最后也找到了护国寺。住持终究还是为了众人,答应了净戒的要求。即使知道他可能会行不敬之举,但为了生存,住持也没有其他选择。
果然,带着来自天下人的怀疑和猜疑,净戒成为楚唐立国以来最年轻的佛子。
只有在崇尚佛教的朝代,才可能有佛子诞生,且多半都是逝后追赠。这样一个天下人皆知的,不重信仰的皇帝,却突然在一夜间册封佛子,实在令人费解,也足够引人遐想。
自此以后,但凡见过净戒真容,闻听过他那张惑人口的,都叫他。
妖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