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羡与他的视线相撞,不知是否该说沈羡自己的共情能力太强,还是男孩所表达的情感太过强烈。
“你想留在这里?”
男孩点点头,没再说话。
“为什么?”
男孩摇摇头,偏过头去不去看沈羡,但沈羡能捕捉得到他眼里的晶莹泪水。
“我想回家。”
他想好好守着他的家,那是父亲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事物。
沈羡心思不由得受他牵动,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去吧。不过我会在这里等你一会儿,你可否帮我问问村里的几户人家,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去安稳的南方。那里有大片田地,没有干旱,没有饥荒,他们在那里会衣食无忧。”
“若是有人愿意,我不日会派人找到这里的人家,问过剩下众人的意见,一同护送他们过去。”
男孩点点头,他起身掀开车帷,转头又看了沈羡一眼,嘴唇抿着,不说话。不知是不是她白日做梦,沈羡觉着他好似有些舍不得自己。
“去吧。”
男孩飞快跑下安车,来到最近的一处屋子前。
他得先完成贵人给他的任务。
院门留了一个小缝,院门敞开,一阵风吹来,将它的缝隙撑大,恰好能容下一个男孩侧身通过。
它好像在欢迎着马端的到来。
“伯伯!”
男孩在房门前安静等待。
“伯伯!”
没有答复。
男孩的脚踩在地上,传来坚实的触感。他等了一会儿,走出去,跑向下一家。
“大娘!”
“叔叔!”
“老伯!”
他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跑,一声一声地叫。
跑了几个院子,他气喘吁吁。
他跑回来,喘着气,一字一顿地对沈羡说。
“好几家都没人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但还有两户人家有人在。”
“他们可愿意?”
“他们都说他们不想走,他们想留在这里。”
“好,你回去吧。”沈羡的声音放得很轻。
男孩慢慢走远,沈羡透过侧窗,往这片深黄色的土地看。
这是个小村子,她能一眼望得到头,料想一般人从此处下来,不到半个时辰能绕着村子走上一整圈。
沈羡在想,为什么他们宁愿忍受饥荒,忍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之后,仍然执着于守在这小小一片土地?
她好像能看见所有踏上过这片土地的人脚底下的一条幼根。它很微小,它会慢慢往地下扎。
这条幼根长得很慢很慢,没有人能确切说来自它萌生起要过多久才能长大。也许是十几年,也许是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
那些尚浅尚稚嫩的根便能够轻易被人拔出,轻易踏出这片村子,去旁的什么地方谋生。而如今还能留在这里居住的人,无一例外地,他们脚下的根已经埋得够深,于是他们逃不了了。
沈羡定定看着地面。
这片土地底下究竟有多少条根?
沈羡数不清,更甚地,她能看见亲近之人之间的根缠绕在一起。
于是他们便更难以逃脱,往外走一步都会被你的我的根绊倒,被它们惊愕地尖叫着怒吼着拖回原点。
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那根若足够深,总能拖着他们回到故乡。
马端年纪小,本不应该对家乡如此眷恋。也的确如此,马端在一开始为了让沈羡带她走,不惜趴在安车底下,直至精疲力竭。
他尝试着主动从那个封闭的世界里走出来,试图在更大的土地上找寻自己所归之处。可是变故横生,他终究被迫回到了那个世界里,回到了最初那个持续给予他安全感的茅草屋。
或许马端出去跟着其他人游历一趟,让他明白了自己该归向何处。
沈羡希望马端能在他的世界里过得好,她会记得两人的轨迹也曾有那么一瞬间的重合。
“走吧。”沈羡吩咐车夫。
如今已经是离开建康的第九天,估摸着等到了那里,已经离她与陆衡二人大婚之日不远。
按惯例,成婚前一日,太子所派遣的使节要率领众人将纳征礼一同抬到太子妃家里。
沈羡的下一站是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