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怀昀道:“我自会与先生解释。”
就算是六殿下今日有些懈怠,来的也算早的。这个时候国子监还没几个学生,先生也没有来。
孟琢正要像往常一样替六殿下摆好早课的书,这个时候一般六殿下都会将今日的课程再温习一遍,此时往往已经过目成诵。
等他摆好书,只见六殿下还抱着那只猫在捏耳朵,有几个学生都不说话了,偷偷地看。
元北庭这几天本来也没睡好,这副身体才六岁,比司怀昀更需要觉睡,如今也熬不起。原以为能休息好,昨夜便围炉夜话到大半夜。这缺德的殿下自己起来也就算了,还非得拉着他一起。此时无聊,还非得折腾他。
“殿下……”元北庭低声嘟囔,“你去读点书吧,求你了。”
司怀昀看了一眼桌上的书:“读了两辈子还没读够吗,再说这些有什么好读的,难不成欺负这群小孩。”
好好好,玩他就玩不腻。元北庭迷迷糊糊地想着,拿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脸,求饶一般,随后伸出爪子趴在他的肩膀上,又睡着了。
不舍得折腾了,司怀昀将他放在膝盖上。
左右无事,司怀昀拿起自己原来的书进行点评,这里面有他看书时在一旁写的感悟。
这里面有一段经典策论,是关于纣王与妲己的,总概括来说就是纣王原本才思敏捷、身高力大,其智慧无需听从任何臣子的劝解,皆因妲己美色惑人,迷得纣王耽于国事,越发骄奢淫逸,自大自狂,才终于使得商朝覆灭。
而自己最后总结了一句“美人祸国”,来提醒当时的自己不要耽于美色。
司怀昀看罢大笑,拿了笔墨便重新写,落笔写了与自己完全相反的观点,顺便将自己的感悟驳斥一番,这篇写下来,国子监的学生渐渐来齐了。他们看见他在做文章倒是见怪不怪,一看他膝盖上那只猫,窃窃私语起来,说他待会儿必遭先生责骂。
他们的先生是个极为年轻的男人,是郑家的二郎,换作“郑藜”,长得眉清目秀,今年似乎才二十有五。
不过其严厉刻板程度堪比朽木似的老学究,就算是不服管教如太子喻泷,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而他最喜欢的学生,就是敏而好学的喻皑。
郑藜让喻皑念一下自己上次的功课。司怀昀一脸茫然,看遍了桌上所有的东西,也只有那张自己以为是读书感悟的纸勉强符合“功课”这个词。
司怀昀原本打算将那张“大逆不道”的新观点收起来,他本就是写来打算逗元北庭玩的,可万万不敢在郑先生面前现这个眼,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对这位郑先生有些发怵。
郑藜却看他犹豫不决,走下了讲台。他一手将两张纸都拿了起来,最上面那张是之前喻皑写的,虽然观点循规蹈矩,但论据精当独到,不容置辩,语言洗练而优美,不失文雅,是一篇佳作。
但郑藜正要往下翻,司怀昀伸手拦住他,脸色十分难看:“这只是份草稿,先生就不要看了。”
郑藜道:“虽是草稿,更见初拟的思路,可供我进行讲解。”
两相对峙,司怀昀终于败北,郑先生将那张纸从他手中抽了过去。
文章不长,三两下便看完,郑藜的脸色渐渐变得煞白,难以置信地将面前这个他最得意的学生和手上这张不伦不类的功课两相对比,差点要吐出一口凌霄血来。若不是他觉得有辱斯文,真恨不得给喻皑劈头盖脸的骂一顿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郑藜将那张纸摔在司怀昀面前:“你到底在写些什么东西?!喻皑,你怎么堕落成这样了!你真是这么想的?!小小年纪倒有两幅面孔,何时这样不学好了!”
只见那纸上豁然写着“倾城之色常见,而倾国之色不常有,美眷堪比世间瑰宝,即使以千金万银博卿一笑,也未尝不可。”等观点,顺便将前一张功课的观点进行了鄙夷的批驳,两方立见高下,活一个大逆不道的伪君子!
这一番言辞激烈的斥责将元北庭惊醒了,郑藜这会儿才看见这只猫,对于他堕落的判断只觉更加准确:“玩物丧志!看来是我夸赞你太多了才让你不求进取!”
元北庭还在迷茫中:“殿下,什么情况,地震了吗?”
司怀昀伸手捂住了元北庭的脑袋,很想笑,可却不得不忍着。
他在郑藜停歇片刻,终于得以打断郑藜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的批评,插嘴道:“先生息怒,不妨听我一言。”
司怀昀道:“古人常将祸国殃民的罪责都赖在女人身上,可女子本身是没有权力的。既然权力都在男子身上,那么能祸国乃至殃民的也只有男子,更准确的来说,只有称王者。若是男子意志坚定,也万万不会为美色所耽,世间若是连美也有错,岂不颠倒是非。所以商灭国,只能说商王无能,庸才不足以治国,蠢材败尽家国,向来如此。”
“至于这只猫,”司怀昀抱着懵懂眨眼的元北庭,一脸的正气昂然,“此猫毛白如雪,巧秀如叶,实乃猫之上品,无有孩童不喜,学生也不能例外。我就是为了锻炼自己的意志,证明自己不会被美色所耽,所以故意给自己设置的,还请先生监督,若是我养猫期间,课业有任何退步,那我便不算是好学生,到时候请先生收走我的猫,再严厉地惩戒我。”
三言两语间,还真让他给圆回来了。
郑藜也不相信前些日子还拔群出萃的得意学生几天就变了个样,凭借着自己的喜爱勉强相信了:“这猫是陛下赏赐与你,你要养也无可厚非。可连上学也带着,是否太过了。”
司怀昀将四书五经排列在桌上,道:“先生有所不知,这猫伶俐聪明,便是四书五经,也无有不知的,不信先生就说出书中观点,让他挑出是哪一本。”
郑藜只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要被颠覆了,将信将疑地试探道:“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元北庭将爪子放在了《中庸》上。
郑藜只觉奇了,继续道:“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元北庭选了《孟子》。
一连试了几次,元北庭都能快速而准确地选出相应的书,司怀昀看着郑藜惊奇的样子,趁热打铁道:“先生您瞧,这猫如此好学,如何能忍心断他好学之心。”
元北庭在他怀里一个劲地点头,看起来十分乖巧。
郑藜被忽悠得恍惚了,一连说了三个“好”,随后抓着脑袋走回了讲台上,算是同意了他这虽然离谱但十分合理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