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又有什么必要。
司怀昀特意晚来了片刻,找了个角落站着。反正之前也没几次叫过他,落在这角落,二十多个皇子,泰青皇帝恐怕看都看不见他。
他们照例行礼跪拜,随即便开始了考察。
第一个问的是二皇子,这二皇子乃贵妃谢氏所生,也是个娇贵得器重的。一番见解虽然无甚惊才绝艳,但也是中规中矩,对答如流。再一个是九皇子,也是口齿伶俐,虽然空想多,不过也算得上思维活络。
这两人各得了一份赏赐,领赏谢恩了。
第三位自然是太子喻泷。他在被点名时下意识就要往后面伸手,可转头却发现喻皑居然不站在自己身后。
好在泰青皇帝只是只是问了他一篇背诵的策论,他囫囵答了也就过去了。
泰青皇帝今日似乎有些疲乏,便想着赶紧结束。他夸赞了太子几句,随后觉得有些不对劲,然后回想起太子方才看过去的方向,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喻皑。
这个皇子他自然是有印象的,养在皇后娘娘膝下。不过他记得平时考察时他总站在太子身边,以一种极为热切的眼神,仿若在企盼什么。
泰青皇帝作为天下第一大国的皇帝,对于这种眼神自然十分熟悉,无数人这样仰视着他,盼望他能给一道东风,使得鸟雀变凤凰,地蛇变天龙,青云直上。
可今日,他却缩在角落里,心思一点也不在这里,看着门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来也是贱,这个时候,他倒关照起别人来了:“皑儿。”
司怀昀正出神,自然是没有听见。旁边的十五皇子连忙拿胳膊肘推了他一下,他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整个国子监的人都在注视着自己。
“……”司怀昀难得有些想骂人。
这老天似乎就是不想让他好过,他当初想要的得不到,如今不在乎了,却一个接一个送上门来,生怕恶心不到他。
司怀昀出列行礼:“请父皇恕儿臣御前失仪之罪。”
泰青皇帝倒是没有生气:“皑儿,看什么看得这般入神?”
司怀昀神色温顺:“回父皇,儿臣来时恰好望见桃花未开,而此时应当开放,故而望眼欲穿,御前失仪。”
泰青皇帝大笑:“这倒是让朕好奇了,何等花色让皑儿如此念念。来人,摆驾御花园。”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了御花园,此时天气微凉,晨露初开,桃花已然姣姣半开,水色印衬花色更显娇嫩。
泰青皇帝揽着司怀昀的肩,走到这花色满庭中,道:“那朕便开始考察最后一个问题,此情此景,作一首《十六字令》来描绘此风光,皑儿可愿意?”
《十六字令》,顾名思义,只有十六个字,算是比较简单的词格律了,若只是作对,对他这样年纪的皇子来说刚好,也没有为难他。于是司怀昀略想了一会儿,便吟出一词。
春,一点芳菲半隐容。惊鸿舞,独冠谢东风。
“芳菲”乃桃花别称,“半隐”则恰好描绘出此时桃花半开未开的娇羞之态。翩然一舞动四方,此时独冠枝头,却谦卑地将功劳放在东风身上。恰好也以“桃花”喻自己,以“东风”喻泰青皇帝。
浅意深意具佳。泰青皇帝自然是十分满意,开怀而笑。
泰青皇帝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赏赐倒是大方的很。司怀昀恭敬着领赏谢恩,他几乎不用回头看,就知道,他那位太子哥哥的脸色必然难看极了。
天色渐晚,夕阳余晖下,冷意渐渐爬上梢头。等司怀昀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是昏暗的夜晚。
他坐在窗前,看窗外萧条的景色,忽而大雨滂沱而下,有冷风灌进来,夹杂着细雨,落到他的脸上。
怎么会……这么冷。
司怀昀有些受不住这寒冷,他刚要拢袖,一抬头,发现有个黑影正举伞立在雨中。看见他瞧过来,嘴角勾出一抹微笑,仿若等候他多时。
司怀昀立马顾不上任何,他忽地起身而去,想要抓住眼前这个人。
可忽的,一阵冷风夹杂着树叶狠狠打向了他,他不可避免地一闭眼。只是这一瞬,周围的光景像是色彩褪去般下落,露出黑色的幕布,脚下一空,他如临深渊。
他猛地从床上惊醒,窗户被外面的风吹开不停吱呀摇晃,冷风将桌上的书吹得哗啦翻动。司怀昀一下用双手抱住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要抑制不住了。
冷……好冷,怎么会这么冷。
他好久后,才发现自己已然喃喃出声。
风还在吹,门口的烛火被吹得跳动。他捂着自己的手腕,随后走到了这盏烛火底下。
鲜活的,滚烫的……
他伸出手,举起那根蜡烛,火焰在他眼中跳跃,好像不只是一个倒影。
随后,滚烫的蜡油被火融化,滴下来,落在他的手腕上,登时将他的皮肤燎出一片炽红。手掌因为疼痛而颤抖,可内心却好似平静下来。
蜡油一下一下滴着,在他的手腕上凝成一层蜡膜。好久之后,他才好像感受到疼痛,抑或是支撑不住,蜡烛啪啦摔在了地上。
那烛火就好像进食的饕餮,迅速舔舐上旁边的书,燎上纱幔,燃起熊熊大火。
司怀昀好像失去了一切感官,他依然伫立在原地,任由火光灼灼燃烧。他想起,他似乎在忘川河里见过了元北庭。
可元北庭对他说了什么,他却丝毫记不清了,而转眼,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可他这么久以来,每次见到元北庭,手腕都是会发烫的。那么为什么,在忘川河里没有发烫呢?
——或者,此间究竟是现实?还是他的黄粱一梦?
他有点不敢深想了。
火势蔓延得越来越大,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走水啦——!”
这下整个坤宁宫都醒了,虽然太子有东宫,但仍然时常居住在坤宁宫中。他的居所离喻皑的居所不远,所以他几乎是第一个跑出来的,自然也就看到了在烈火中一动不动的司怀昀。
他骂道:“你想死吗喻皑?!你想死能不能滚远点死!放火是想让本宫跟你同归于尽?!”
司怀昀听见他的叫骂声,缓缓抬起头来。那一眼令喻泷胆寒,不免后退了半步。
此时火势并不算很大,外面还下着雨。更何况他就在门口,宫人们已经开始救火,门楣倒塌下来,横在门口挡着路。
他也像是毫无知觉那样,伸手推开那块滚烫的木头,几乎只走了两步就走出来。
旁边一堆宫人被吓得魂不附体,就要传唤太医过来看看六殿下。
听说坤宁宫失火,泰青皇帝立马从养心殿赶来。所幸火势不大,控制及时,皇后娘娘甚至没看见火,火就已经被扑灭了。
司怀昀跪在底下请罪:“是儿臣在书旁点灯,风太大将灯吹倒,惊扰了父皇母后。”
喻泷可并不认同这个说法:“他当时可是站在火里一动不动,这个又怎么解释!”
司怀昀:“儿臣胆子小,被吓着了,动不了。”
眼见喻泷还要说话,皇后娘娘惊魂未定道:“行了行了,这只是个意外,皑儿没伤到就好。”
泰青皇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罚了他半个月的俸,然后将他宫中当值的奴才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勒令不得再有此事发生。
最后泰青皇帝宿在了坤宁宫中以安慰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替他准备了另一间房。回去的路上,司怀昀捂着自己的手腕,这里又冷下来了,虽然上面有了被烫伤的疮口,但他依旧感觉到冷。
不过,他现在还不能死。如果这是个幻境,那么他就不能醒。
因为,过一段时间,就是皇族的狩猎大宴了,上一辈子在那里,这是他和元北庭的第一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