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矛盾得像要被撕裂。
就这样一直,做着恶事,最后自尝恶果。
元北庭在另一头,像是戏剧那头的观众,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那个少一根头发他都会心痛的人,一次一次的在他面前被处以极刑。而他无论如何也撕不开那层屏障,十指都抓出血痕,他从未感觉到如此无力。
他想要替司怀昀挡住那千万支箭,哪怕只是多为他承担一点痛苦。可他只能看着那支箭过来,伸出手,只留下幻影交错的波澜,从他的心脏,洞穿到司怀昀的心脏。
司怀昀再一次在他面前死去,这一次仍然是众人讨伐,将他挂在高台上吊死以示惩戒。他声名狼藉而死,死去的一瞬间,眼底的神色散尽黯淡。
而元北庭已经哭不出来了,他跪下来,伸出手,却根本触碰不到这近在咫尺的破碎灵魂。
吊绳被砍断,尸身坠落而下,狠狠地砸在地上呈跪姿,未曾合上的双眼似乎看向的是他,手臂也伸向了他,默哀的神色仿佛在向他讨求什么。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
元北庭渗血的手指死死地在屏障上抓扣,木然的双眼中落下一滴泪,砸在他的手背上,随着他用力的姿势滑落,在屏障上荡起涟漪。
我能给你什么呢?
审判长命人将他的身体拖下去,就在那只手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时候,元北庭霎那间就要发疯了。
他干哑的喉咙叫了一句“不”,后面就失声而断,指尖的骨头都要露出来。他大吼一声,从屏障中挖出一个洞,就在下一瞬撕开一个大口。
可在他就要抓到司怀昀的时候,面前的场景却开始碎裂,等他下落的时候,周边变为了一片水域。
落入水中的时候,周边是一片透明的蔚蓝色,可是这里却没有水域应该有的生机,这片水域里甚至没有任何上升的气泡,寂静得像是隔绝了声音,又或者说,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声音。
可是元北庭却看见了,从海底深处,生长出来带刺的荆棘,荆棘的藤是油绿的,像是被滋养成这样的般,而它上面的刺却是血红的,如同剑拔弩张的敌人,怨毒又尖锐。
元北庭不明白,就算是再罪大恶极的人,怎么会每一世都这样不得好死。难道一个初生的灵魂,就能沾上这样污浊不堪的罪恶吗?如果是这样,那又该怎么界定呢?
为什么他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的话本,一次一次将自己推向罪恶的深渊,反复在痛苦中挣扎。
刚开始是□□上的痛苦,可是新生的灵魂在无数次的轮回转世中也有了人的情感,在亲手杀死自己的亲人后,他开始感受到从心底而来的痛苦,原本不认同的不得好死,开始变为了一种赎罪般的心甘情愿。
是谁犯下了罪孽?是谁需要赎罪?
海平面开始下降,深海的黑暗慢慢被从海平面上而来的光驱散,底下的藤条出现,一些分枝在海波中漂浮游荡。而那个人也随之出现。
他乌黑的长发被细小的荆棘捆绑住,偶尔散落出来一缕,在水中如同水草浮动。双眸轻微颤动,光继续往下延伸,将他的整张脸显露出来。
他身上还穿着被吊死时那件绣着麒麟的华丽长袍,那是用以镇压他的灵魂而制造出来的衣服,由教廷亲手绣制,诅咒他在地狱遭受无休无止的惩罚,直到赎清罪恶,灵魂重塑。
他就这样,身着华丽长袍,安静地悬浮在水中,像是被雕琢出来的精致木偶。他的肤色白到不可思议,光穿过来的时候像是照亮了一块润白的玉,浓密的眼睫颤动。
司怀昀睁开了双眼,他看见了面前的元北庭。
小猫咪哭得眼睛发红,海底太冷,令他手脚都在颤抖,让司怀昀感到心痛。他很想伸出手,去抚摸那发红的眼眶,或者说出一点什么话,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也很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
他被浸泡在水中,无法呼吸。带着怨毒的刺扎进他的皮肉里,反复鞭打着他的神经。
他知道下一次死亡就快要来了,他已经开始慢慢失去知觉,眼前像是被揉碎的画布,色彩混合得毫无章法。他的身体在水中微微上浮,像无所依从的浮萍,可荆棘却束缚着他,让他无法逃离,只能等待死亡。
他觉得有些可惜,可能是这次出现了幻觉,才让他看见了元北庭。如果下次惩罚来临之前,他还能看见一次就好了。
在这无边无际的绝望里,是不是也算一种希望与慰藉呢。
太冷了……
他再次抑制不住地去想。
希望这一次就结束。
突然,他的唇上传来一丝触感,有人吻了他,随后有气渡了进来。
他眼前慢慢变得清晰,他看见元北庭在撕扯那些荆棘,可那都是无用功,司怀昀想要张嘴,可却要含住这口气,希望他这次能活得久一些。
元北庭看着他又再次缓缓闭上眼睛,他自己也有了窒息的感觉,于是他拼命往上游,从水面吸了一口气,想要下来重新渡给司怀昀,或者想要将他捞起,可他根本做不到。
等他回来的时候,司怀昀的心跳已经十分微若,就算将那口气渡给他,他也含不住了。
气泡从他嘴里溢出,被光笼罩上一层光膜,如同他慢慢失神的双眼,都像是消散而去的希望。
这种痛苦该怎么麻木呢?
生而死,死后生。
司怀昀突然不想见到元北庭了,他看着他往返,每一次都害怕他不再回来。
元北庭想要救他,可每一次往返的时间都太长了,他无法每一次都救下他那一时半刻,而司怀昀也不想看他离去的背影,不想感受触摸后逸散的温暖。
元北庭已经被荆棘扎了一手的伤,他既想要司怀昀被水泡得冰冷的身体获得一丝温暖,又想要在这无穷无尽的渊水中渡一口气去救他。
这样的寒冷,这样深的渊水,连他自己都要窒息,他也感到绝望,不仅是因为救不了司怀昀,还因为这徒劳无功,无力的挣扎。
就在元北庭要再次松手的时候,司怀昀用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衣袖,随后缓缓摇头。
他知道活下来是不可能的,所以比起冰冷地死,他更希望能死在元北庭的拥抱中,这样他能确切地感觉到温暖。在无尽的绝望中,他在这片温暖中居然能有一种能够安睡的安心。
只要元北庭陪在他身边,连挣扎也不会有了,就好像是安睡在死亡的温床中。
那么这次多活一会儿吧,我想把手暖起来。
……
鬼界的雨依然在下。
他们卧在榻上安眠,司怀昀却在寒风中被冷醒,他披着衣服想要去将门窗关紧,可刚一抽手,身边的元北庭就立刻抓紧了他的手,无论如何也挣不脱。
元北庭的眉头紧蹙着,司怀昀知道,他再次陷入了那个循环往复的噩梦中。
于是他让百里落天关了门窗,用走廊透过纸窗而来的微若灯光描摹元北庭的棱角。
司怀昀突然想起,元北庭曾跟自己谈论过关于这一世的事。
元北庭说自己跟大天使做了个交易,才让他这世重生没有在地狱遭受任何痛苦,不仅没将他投入畜生道,反而给了他一个极好的胎。
司怀昀呢喃:“我从未得过神明垂怜。”
而神兽丹戚说元北庭有神缘,可元北庭说,他才是神明送给自己的礼物。
可他怎么会是一个礼物呢。
他是一段诅咒,一个恶念,一个破碎的、不完整的灵魂。还疯狂地纠缠着他,要拉他同自己一起堕入地狱永不得安宁。连一个想让他安然无恙,合格的爱人都称不上。
反复的梦魇让元北庭意识昏沉,他察觉到司怀昀醒来,听见他说话,可直到夜半惊雷乍响的时候,他才一身冷汗地醒来,而身边的司怀昀已然睡去。
“怀昀……”他轻轻将司怀昀的发丝别到耳后,随后附身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与此同时,他额头上的印记也显现出来。
神明不爱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