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童跟川千央说了她看到的东西，随后画下来，川千央看到的一瞬间神色一凝，随即传讯给元北庭。

元北庭听了冷笑一声，他此时已经到了明渊皇宫。

明渊国在百年前是最为鼎盛繁荣的国家，而这样的国家建造出来的宫殿也是相当繁复美丽。宫殿中堆砌了数不清的金玉碎石，有着享誉世间的名家大作，还有最为精巧的收藏品。但此时，这座宫殿变得无比萧条，冷风刮来时呜呜的响，像落败的犬。

司怀昀就在他身边，听见了川千央说的：“魔族契约是什么？”

元北庭冷哼：“魔族是极其贪馋的物种，很多魔一生所求也不过是一口美味的仇怨，不仅能加快修炼，也能满足口腹之欲。魔族的契约往往跟异族签订魔契，异族向魔族许愿，魔族替他们完成愿望，然后品尝他们的仇怨。”

“不过这种契约在很早就被神给禁止了，因为这些异族往往就是人族。人族没有强大的力量，却拥有最丰富的情感，他们的欲望太过充裕，很容易吸引魔族。而魔界太过触及人间，会扰乱人间的因果，打乱人间的秩序，所以神才创立了蛊魔，让蛊魔来统领魔族，控制流向魔渊的怨气，将其汇入魔渊巨渊中。”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神开放了契约通道，不过再探讨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他们走进了锦秀宫，那株不合时宜的红桃开得烂漫，艳得能晃人眼，在这一片灰败的萧条中格格不入。推开门，那浓妆艳抹的女人就坐在梳妆镜前画眉，开了门也不见有丝毫停歇，虚晃得像是寄居在此的鬼影。

——苏芊尔。

她在自己的额头上点了梅花样式的花钿，就像是冬日深雪中静放的一朵红梅那样，娇艳却坚韧。直到她欣赏完自己的妆容，好像才有闲心瞧一眼来人。

苏芊尔瞧见了司怀昀，轻笑着作揖，声儿像铃似的脆：“原来是陛下，见过陛下。”

她不顾眼前两人怪异的目光，忽而一直笑起来：“你是陛下，我却不是你的皇后，你的皇后啊，早就死在了她在祈祷幸福的那一天。那一天，我同她一起祈祷。从小就是这样，她喜欢的，我也喜欢，可我知道，她就该世界上最好的，所以我喜欢，我也不会同她抢。”

“可上天却把你给了我，我当时在想，原来我竟能拥有这么好的东西吗，这么好的后半生吗。”苏芊尔抓狂地大笑起来，“可是这狗上天，哪里肯给我一点好，给的你，就是最不堪的东西，像疤一样恶心，如同附骨之疽。”

她安静下来，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凄然道：“她虽然死了，却一辈子幸福；我即使活着，仍免不了悲哀。”

她急促地往前走了几步，元北庭警惕地盯着她。她好像败下阵来，对着司怀昀笑：“我只是，只是想跟你说句话。”

“我想说……”苏芊尔突然咧开了嘴，扬起一个有些可怖的狂笑，“——你去死吧！”

忽地，她的眼眶里涌出眼泪，呢喃了什么，元北庭没有听清，但司怀昀却读出了她的唇语。

她说。

我还以为，会有人爱我呢。

她猛地抱住头，嘶哑道：“……好苦。”

她抬起眼，双眼竟如幽深黑洞，两道血痕流下来，似是叹息，又似是迷茫：“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活些什么。”

她说完这句话，她的身体瘫软一般倒下去，歪头露出了脖颈上的魔族契约印。

她一死，身上居然冒出浓稠的黑雾，那团黑雾在原地徘徊片刻，似乎有些迷茫，随即，它们转头看见了站在旁边的司怀昀，仿若咧出了一个诡异的笑，随即向司怀昀冲来。

元北庭展扇，一下将这团黑雾劈开，在接触到黑雾的瞬间，元北庭睁大了眼睛：“聚怨成人。”

聚怨成人，顾名思义，集结一团怨气使其化为人。这是百年前鬼界用以处理怨气的法子，因为聚集了亿万年怨气的魔渊巨渊已经再装不下更多怨气了，所以他们会选择用怨气造人来转移这部分怨气，防止怨气横走霍乱三界。

用怨气造出的人自然也是满身的怨气，这类人大多数会在人间滋生出更多的怨气，属实属于饮鸠止渴的法子。不过经过近百年的观察，他们发现怨人也同样可以被人间所感化从而消弭怨气。不过若是没有成功，报复时往往比正常的怨人造出的怨气更多，所以天界地界对此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听任自由。

元北庭作为魔渊渊主，这种怨人也接触过一些。怨人活着的时候与常人无异，但死后滔天的怨气将会迸发，带有强烈的攻击性。

黑暗中走出一个影子。他寸寸拔高，逐渐变成清晰的人形，跪在地上，随即将苏芊尔抱了起来。他摇晃着歪歪扭扭拼凑起来的手，合上了苏芊尔死不瞑目的双眼。

就在他回头的瞬间，元北庭已经认出他，手中八苦扇追出，瞬间将那团黑影的脑袋打掉半个。这半个脑袋像是粘稠的泥一样掉在地上，黑影立刻往后院跑，元北庭也追了上去。

司怀昀没有这样的速度，他走到那滩黑泥面前，原本蠢蠢欲动的黑泥被他一踩，瞬间像水花一样散开，蹦跶也蹦跶不起来了。

元北庭在追击的过程中一直用八苦扇攻击那团黑影，那黑影渐渐没了人形，一滩一滩地往下掉，可在一定时间后都能恢复，除了刚开始被削掉的半个脑袋。

那黑影很快就难以为继，元北庭抛扇将他的心脏位置钉在了地上，他缓慢挣扎一会儿过后，便不再动弹。

苏芊尔已经死了，她这残枯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三妖青藤的寄生，身子骨里早就被三妖青藤吃空了，如果剖开，大概只是一副空壳皮囊。

而刚刚那团黑影，就是赤庸的影分身，赤庸是影魔，有黑暗的地方就能够逃窜。

可是既然苏芊尔都已经死了，赤庸还抓着这副空壳不放是为什么。

元北庭丢着苏芊尔的尸体不再管，回头去找司怀昀。此时司怀昀正停在冷宫处，里面有个人，那人已经骨瘦如柴，佝偻的背影中甚至难以辨清男女老少。

那人跪坐在一个奇异的法阵上，垂着头，手脚不停地抽搐着，突然，就一头栽倒在地，死了。

司怀昀认得那手背上的印记，跟苏芊尔的一模一样，是魔族契约。

整个明渊皇宫寂静得连一声鸟叫虫响都没有，明明是人间，却好像是死域。

“他们疯了，”元北庭想起幽火边境那片黑压压的魔群，咬牙道，“他们让全国的幸存者都和魔族签订了契约。”

他们的契约内容无一不是——杀了元北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