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说不应该打这仗,还有的说应该怎么打,总之各抒己见,都觉得自己最有道理,吵了个天翻地覆。
吴戎虽然没什么建树,能混到这个位置上也有他自己的本事,听着他们吵嚷,他一句话也没说。
主位那位还没开口呢。
秦肃手里拿着在地图上做标记用的沙标,皱着眉反复看着行军图。
他们的战略没有大问题,区别在于明渊的军队没有平津那样有血性,或者说,平津东郊的黑鹰军是元历近精心培养的军队,个个都披戴铠甲全副武装,人虽然比明渊大军少,但都是精锐。即使是粮食短缺,他们的勇武仍不可替代。
相比起平津,明渊搜刮各地的成年男性参加战争,国库空虚,很多人都只能自己带武器,没有自带矛盾的甚至只能拿一根棍子上场,这样的素质,压在前线纯粹送死,但苏芊尔也没任何改变的想法,反而不停地扩大范围。
烈药一开始只在那些炮灰身上使用,可他们本就没有军事素质,即使激发血性,跟打了药的螳螂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可笑的螳臂当车。
所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他的目光落在那群激言争辩的将领身上,他们逐渐面红耳粗,还以为是争辩激烈的原因。
烈药的药性是有时效的,长期服用需要一次次地加药量,身体被这种药腐蚀着,却也需要依靠它才不至于暴毙身亡。
而这种用量,快要到人的极限了。
如果平津要战后报复,那他们,也只能拉着平津一起下地狱了。
这个军帐突然安静下来,吴戎突然觉得全身发烫,面前恍恍惚惚的全是色彩交错的画面,忽而狰狞成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一下又是自己那些同僚们。
他年幼时被家族宅斗折腾到了旁边的山林里,傍晚时分山林已经够暗了,他看不清楚路,却能看见那大虫一双眼迸放金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步步踏过来。
……这是他一生的梦魇。
明渊如今要是想在驻东关将平津击溃,就必须采用前后夹击的战术。
如今明渊将军队放置在山谷两边呈半包围趋势,若是想要对驻东关进行两面夹击,就必须在东边攻下山冈关,再沿着山峡进军到驻东关的背后,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如果山冈关被攻下,不仅是驻东关腹背受敌,而且自南面而来的南洋援军也会被阻隔。况且其后方广袤无垠的河谷地带更是会让人数不多的平津一溃千里,西江南很有可能会被直接击溃失陷,形势更不容乐观。
平津和明渊两边都分析出了如今这个局势,元历近看了山冈关的地形。
山冈关是一个三面山包围的关卡,背后就是平坦的小河谷平原,其险要人尽皆知,对这场战争的重要更是不言而喻。
虽然司怀昀用兵如神,但黑鹰军怎么说也是元历近一把手训练出来的精兵,黑鹰军作为驻东关的主力,是定然要去打正面战场的,而且正面最好是元历近带着打。
元历近是知道司怀昀的,所以打算让司怀昀连夜去山冈关主持战争。
“大帅觉得如何?”元历近叫了司怀昀几声,司怀昀却好像突然出了神,元历近却已经不耐烦了,大声道,“司怀昀!”
司怀昀终于被这一声叫回魂来,他其实没有听元历近那通分析,但直接问元将军可能会把他皮扒了,于是给旁边的元北庭递了个眼色。
可惜这是一对酒囊饭袋,卧龙凤雏。元北庭突然接收到这个信息,只回了一个茫然的眼神,两位大眼瞪小眼片刻,这一通状似眉来眼去的给元将军惹火了,让他们俩有多远滚多远。
司怀昀往旁边躲了一下,随即清清嗓子正了神色:“让北庭去吧。”
元北庭愣了愣,元历近看了眼元北庭。虽然今天元北庭这骄奢淫逸的名号有待商榷,但长时间对于元北庭这药罐子的印象无法转变过来。
他刚要反对,元北庭就一口应下:“是。”
元历近皱眉:“胡闹,山冈关此战凶险,而且至关重要,你跟着大帅来这里父亲母亲已经非常担心,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家里交代。况且,你是我平津帝国的大祭司,要是神的圣徒都被伤了或是死了,平津军心涣散,对我们更加不利。”
元北庭被一个“父亲母亲”说得几乎哑口无言,他低下头,不知道如何应对。毕竟他这些年冲锋陷阵,弱小时无人在乎他的生死,强大时所有人都倚仗他的力量。从来没有什么“家里”需要交代,乍然出现这么个牵挂,他视若珍宝,更怕不小心摔碎,伤了谁的心。
“就是因为重要,才只能是他。”司怀昀道,“否则,只会有更多人无法跟家里交代。”他看着元历近,“难道元大将军不是因为这个,才长驻东郊的吗?”
司怀昀看向了元北庭:“他不会有事的。”他下意识伸手指碰了碰自己的手腕,能感受到发烫的温度。
他笑:“我会护着他。”
元北庭垂下眼,再抬头时,又恢复了他平常那股慵懒的劲儿,言辞间都是“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松弛:“兄长放心,我定能守下山冈关,不负所望。”
司怀昀道:“而且,山冈关的县令是张适春,我这次让北庭过去,也还有另一件事要劳烦北庭。”
他的手在沙盘上划下:“如今天寒地冻,人工运河也被冻住,如果从北方来,大型重器的军械无法快捷运输,所以我们向南洋请求增援才是上策。前一段时间朝廷对行军有所争议,不过被陛下平定,想来其中有些明渊的内奸在作祟,不过没有成功。”
“如果从朝廷里做不出什么文章,明渊接下来的目标只能是我们唯一的援军,也就是南洋军下手。而那南洋军的将领吴氏曾经是沿海一带的蛮子,是那一带垄断一方的盐贩,后来建立了私军,朝廷不得不管。最后打了一年,吴氏归顺于朝廷,不过一直不得器重,不像黑鹰军深得君心。以吴威凛的脑子,如今直接增援不过解围之功,只是中策,那么,你认为,上策是什么?”
司怀昀在南洋点了点,三人看着这沙盘图,顿时都明白了。
三人稍微理顺了一下如今的战局,战术还得跟其他将领共同商议,于是今日就到此为止。
战事紧张,元北庭要去准备一下前往山冈关的事宜,今晚就要动身,不过好在祭司大人在这没什么职务,倒也干净利落。
离开的时候,元北庭看了一眼为他送行的元历近,元历近将一个护符给了他:“不知道大祭司看不看得上,这是你嫂子给我求的平安符,这么多年都护着我,想来也是有些用的,你是神的圣徒,神会保佑你的。”
元北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下了,并承诺平安归来后会原样还给元历近。他将平安符别在身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只有旁边的司怀昀敏锐地感知到了。
他说:“我不是神的圣徒。”
他本就是恶魔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