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魔渊边缘,元北庭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不明所以地一笑,道:“让燕风凡来见我。”
平津国和明渊国这场战争打得异常惨烈。
或许明渊如今的掌权者是疯了,被他们所攻略的城池必定血流成河,抓过去的俘虏也全部虐杀,他们像拿着锋利镰刀的蝗虫,所过之处没有一片是干净的。
如今司怀昀就站在这么一块地方。
这本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他们来的时候正值黄昏时分,这村落旁边的山坳里有一片小湖泊,此时已经漫上了浅浅的血红。
云雾盘踞在天空中,阳光的余晖从那些云雾中挤出来,与那片血红交融。
军队是不久前走的,这个时候已经是晚饭的时间,各家的炊烟未息,从远处看还是一副生意盎然的样子。
可已经是一片死域。
或许当时他们还在做饭,就突然被强制拉出去集中到一块,然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司怀昀的手指沿着那已经摆好的碗筷滑了一圈,神色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百里落天就跟在他身边,感知到主子的情绪,刚想说什么,司怀昀一指束在唇前,让他嘘声。
司怀昀摆了摆手,百里落天便消失在原地。
所以当桃七七进来的时候,只看见司怀昀一个人站在这清贫的屋子里,旁边夕阳挥洒,而他一身华贵的公子装扮,像极了一个误入世俗的仙人。
他的身上并没有任何武器,甚至没有佩剑,不过桃七七还是迅速将自己腰间的药包摘下来放在桌子上,好让司怀昀知道自己并没有任何威胁他的能力。
司怀昀稍微瞥了一眼那药包,看来几年的沉浮,让刁蛮的小土匪也有了能屈能伸的圆滑。
司怀昀微眯起眼看她,状似不经心地问:“医师半路而返,不怕惹人起疑吗?”
桃七七没成想他一开口就没打算隐瞒什么,还有点想挣扎:“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对她来说,现在碰上旧人并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是个连身份都不清楚的,亦正亦邪的旧人。如同前面带路的狼,你完全不知道他是真的“乐于助人”,还是会回头将你撕咬成块。
司怀昀略一扯嘴角,随意扬了扬手,随即几道黑影将这间屋子围了起来。
桃七七不动声色地判断着现在的局势,司怀昀道:“在下特地追着医师的行踪过来,可不愿意看见医师连自己都医不好啊。”
桃七七嘴唇微微翕动,咬牙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司怀昀看她老实了,让那些人都隐去,拉了张椅子坐下,略过了她的问题,就开始说:“医师想必清楚,平津自刺杀事件后便一蹶不振,几乎要把那明|慧公主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挖出来。不过我们的祭司大人探查出明|慧乃是由巫童母蛊控制,也就是说,这其中还另有隐情。我对医科不甚了解,不知医师是否能指点一二?”
桃七七低着头:“我不明白,我只是明渊下的一个随行医师,若是有如此渊博的知识,何必屈居于此。”
司怀昀一笑:“你当然不至于屈居于此。”他从一个暗卫手中拿出一大把资料,定睛一看,全部都是她这几年的一切行踪,他的手指滑到其中一张的几行字中,里面记载了她成为了明渊皇室的首席医官,并且深得皇帝和太后的信任,“首席医官,医师确实也不算是屈居。”
桃七七看着这些详尽的资料,想起她这些年恐怕都在面前这个人的监视之下生活,顿时感到一阵恶寒,接下来便是深深的不寒而栗:“你到底是……”
“平京司旭,字怀昀。”
司怀昀温温笑:“希望医师能明白,我有的是时间查清楚一切。”
两人就这么对峙良久,直到天边彻底昏黑。外面什么也看不清了,有人点了灯,不过这家的油灯十分昏暗。
司怀昀似乎并不着急,也不催促,只是随意拿着拨子拨弄了几下灯油,就在这时,桃七七开了口。
桃七七手指在身前绞着,随后抬起头,直视司怀昀:“具体我不太清楚,只有一点能向你肯定——明|慧身体里的子体,是太后苏芊尔种下的。”
司怀昀倒是没有多少意外,稍蹙眉想了一会儿,问:“明渊如今的实际掌权者是谁?”
桃七七愣了一下:“自然是瑞慈帝。”
她能在明渊得到现在的地位,显然已经不是那个懵懂的小女孩了,但她似乎一直忽略了一个点。
就算再怎么母子情深,一个帝王如果要开战,怎么会让自己的母后去点燃这根导火索?特别是一个自己好不容易架空了权利的母后,这样岂不是又将手里的权利拱手让出?
司怀昀挑了挑眉:“听说瑞慈帝乃景献帝膝下唯一的孩子,还在死前亲自立为太子?苏芊尔若不掌权,那她所事为何?”
桃七七鲜少这样直呼太后名讳,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太后?在瑞慈帝能自行摄政后,就居于宫中,琴棋书画,参禅礼佛,自然是偶尔才出面了。”
司怀昀冷笑:“倒是新鲜。”
桃七七从未听说明渊太后和平津太子有什么瓜葛,但如今只得按下心中疑虑,答道:“之前苏家因为叛变而诛九族,景献帝因存有几分情谊,才只是将她囚禁于坤宁宫中。景献帝驾崩后,膝下只有一子,于是又将她放出来迎为太后,垂帘听政。
“本来她没有娘家撑腰,根本早该倒下。是手握重兵的恩晏以‘正王统’为名,兵权压朝,才保了她一段日子的安康。”
“当然她刚开始本来也不老实,到后来勾搭上秦阀,秦家就拥护太后摄政,她才渐渐有了干涉朝廷的权力,这些年来秦家倒也跟着水涨船高。
不过瑞慈帝肯定也不希望母后永远压着他的权力,有能力自行摄政后,就一直跟太后明争暗斗的,明暗着打压太后对于朝政的干涉。
太后也老了,几番下来都落了下风,于是也渐渐退出去,过她的安稳日子去了。”
司怀昀若有所思:“这瑞慈帝小小年纪还有这等好手段,连苏芊尔都能斗下去?”
桃七七顺着他的质疑想下去:“他在跟太后斗的时候倒是雷厉风行,张弛把握有度,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了太后的痛点上,让太后左支右拙,思维变通得很。到后来太后估计也是年岁已高……”她这话说得有些犹疑。因为那太后明明还跟二八少女一样风韵犹存,完全看不出老态。
不过永葆年轻本来就是所有当权者都痴迷的境界,太后后来退居朝外,就是去专门弄这些神丹神药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有些传闻说景献帝时期的昌国侯也数十年容貌不变,或许明渊就是有什么关于这方面的秘密。
司怀昀觉得蹊跷而诡异:“可能还得劳烦医师把这么多年你与苏芊尔母子俩的事事无巨细地说一遍了。”
桃七七以太后找自己为理由出的军队管制,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她直接归属于太后娘娘,也没什么人敢试探她的行踪。
等到司怀昀放她回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路途遥远,她回了宫,恰逢此时太后苏芊尔召她去寝宫里头诊脉。
苏芊尔近些年的偏头痛越来越严重,恰巧桃七七手上有一副她母亲先前研制的专门治疗偏头痛的药方,她原本还要根据太后的情况再进行改动,可没想到这副药方倒是挺适合苏芊尔的身子,刚开始喝了一副药之后几乎立竿见影地缓解了。
不过……桃七七透过帷幕的纱帐看到了苏芊尔,表面恭顺地低下头,眼里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讥诮。
怎么可能不适合她呢。
她跟司怀昀交谈的时候,司怀昀表现出来的样子似乎与苏芊尔十分熟识,一个人是否了解另一个人,这种涉及很多细节的事情是很难伪装的,况且司怀昀并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
苏芊尔平时深居内宫之中,所用所食都由心腹一一细察,旁人若是想动点手脚是不可能的,机会只有一次,她需得一招致命,否则将不得翻身。
桃七七缓步走到苏芊尔面前,恭顺地行了礼:“臣来迟,还请太后恕罪。”
苏芊尔随意摆了摆手,似乎是头疼得厉害,只让她赶紧医治。
桃七七给她扎了几针,病情有所缓解,随后端药过来,伺候太后服下。
纱帐拉开,那底下是一张清丽动人,宛如二八年华的脸。苏芊尔当年就号称为明渊第一美人,其清丽动人风华绝代,回眸一笑百媚生,她的美丽自是不言而喻。
杂史说景献帝与皇后的感情十分笃厚,就算是后来苏家谋反叛变,景献帝也以“皇后并未与母家传信”为由替皇后开脱。
但因为自己终究违背了列祖列宗的规矩而愧疚,所以囚禁了皇后。到后来皇后娘娘高龄怀孕,生下如今的明渊帝王瑞慈帝——景献帝唯一的后代,也算是给了皇后娘娘余生的庇护。
但景献帝弑师弑兄,夺权上位烧杀屠城无恶不作,因为所谓区区“违背规矩”而愧疚实在勉强,就好像这景献帝的狼心狗肺里真能称出二两良心,听着属实扯淡。所以可信度不高,仅供参考娱乐。
苏芊尔服了药,静了一会儿,等待药效发作之后缓和了不少,便才有了心思问道:“这次派你去军队,可有什么发现?”
桃七七看着苏芊尔静默片刻,苏芊尔随即遣退了左右。桃七七这才将她这些日子游历南北的战备图呈上来,她这些年粗浅地学了一下,能大致看得懂,况且那些将士也有意巴结她,所以并不吝啬教予。
苏芊尔执掌政权多年,对于军事早有自己的看法,这副战备图她一眼就能看懂。
桃七七觑着苏芊尔的脸色,试探道:“太后,这平津东郊的军备布守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正值暮时,明渊信奉佛教,固有晨钟暮鼓的习俗,此时霜寒深重,鼓声传来时声声沉闷,像是隔着极远的距离。待这阵鼓声过去,桃七七才晃回神来。
“你先下去吧。”苏芊尔淡声道。
周围沉寂下来,苏芊尔的手紧紧抓着那份战备图,抓得指间都泛白。太后向来都是恬静优雅不失威严的,可此时却几乎失了控。
她喃喃自语着,像是突然得了癔症,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天道都舍不得放过你啊……陛下,我的陛下……”
她突然望向了墙上的一副画,那画上画着一个清雅俊秀的男子,手握一支长笛,含笑的模样温润如玉、温雅如兰,比再美的景色亦多几分赏心悦目。
她不自觉地靠近过去,以手抚摸之,轻柔的像在轻抚自己挚爱的情人。
有的东西初看一眼,是高山上的黛青、初融的冰雪、生于庭阶的芝兰玉树。
转而,她毫无征兆地发狂,将整幅画从上到下,用指甲狠狠挠花了,画上的那人顿时手脚断裂,身首分离,像施了万道酷刑加身。
看久了,就是腐臭的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