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无义,不仁不义!”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司怀昀皱起眉,捂了捂耳朵。
好吵。
他们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扑到他身上来。下一刻,他们又被飓风掀开,而那些风似乎巧妙地绕开了他,只让他的衣角飞扬。
而他的腰被人揽住往后拖,护进怀里,一纸雪白的折扇横于自己面前,那些恶鬼怨灵似乎被他威慑,被掀开后只敢在旁边不停叫嚷着,谩骂着。
“殿下,”元北庭冷声道:“请容许我不能再看下去了。”
那些东西的谩骂声越发不堪入耳了,元北庭啧了一声,捏着扇子的手似乎要一狠心将他们全部打散,司怀昀却伸手按住了他,温声道:“不用勉强。”
元北庭的动作凝滞。随后,司怀昀往前走了两步,那些怨鬼见他出来,又前仆后继的跑去谩骂呲牙,露出狰狞的尖牙烂面。
“凭什么,凭什么,怎么死的不是你,怎么你不去死——”
“我怨,我悔。你呢?你不怨吗——你不悔吗——”
司怀昀沉默片刻,随后手中出现一柄长枪,那枪身凝冽如墨玉,漆黑到发亮,握在他手上后让那些发狂的怨鬼都有些发怵。他突然溢出一声笑,哼笑道:“你们就为了问这些吗?”
他抬头的时候似是无奈又似是无所谓:“我后悔了,你们就安息了吗?你们是想撕了我才解气,不止撕一次,要撕烂我,生生世世,万万千千次。既然如此,就少问这些废话了,各凭本事吧。”
做下的孽,早就回不了头了。再来一次也是如此,不会翻篇,两相折磨,需要生生世世才能解。
他这柄长枪厮杀时竟锋芒逼人,吹毛利刃,被他触碰到的恶鬼都魂飞魄散,四溢而去。他正要抬枪下劈解决掉最后一个,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枪下留人——留人——啊不不不,留鬼——留鬼啊!”
司怀昀却没有听别人指挥的习惯,去势不减,一下将那鬼魂打散。
他解决掉最后一个后,就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枪头扎入地下,他扶着枪陡然瘫软下去,随后被元北庭接住:“殿下,还好吗?”
“不太好,”司怀昀笑了笑,“好久没使过这东西了,让你见笑了。”
随后那柄长枪消失,又化为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指环。元北庭注意到:“百里落天的原身是长枪吗?那东西可真是诡异。”
司怀昀摇摇头,笑道:“我于他人,不也诡异的很。所以用点不正常的东西,岂不才是正常的?”
元北庭似乎并不赞同这个说法,皱了皱眉。他们没能说几句,很快就有人过来了。
元北庭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一身蔚蓝色水波纹长袍的少女哼哧哼哧跑了过来,元北庭哼声道:“仙界的小白莲花来了。”
她跑过来,趁机抓了几点还没来得及逸散干净的碎魂塞进荷包样式的储魂袋里,可怜兮兮地抓着袋子摇了摇,像是穷鬼摆弄着自己所剩无几的铜板:“就剩这么点啦,到时候我可怎么交差。”
元北庭没工夫理睬仙界的小仙子,他半跪着让司怀昀好靠着自己休息。
片刻后,一阵闲庭信步的足音响起,紧随而来的是一道戏谑的声音哼笑着:“你自己来得晚,办砸了事,还能怪谁?”
来者一双皮靴,踏在枯叶上,同样也是一身蔚蓝色水波纹长袍。可别人穿是仙风道骨,他却一身根本不加收敛的邪气。看见元北庭,他似乎有些意外地偏了偏头,一边的眉头挑得极高,蔚蓝色眸子闪了闪。
悯宣似笑非笑:“这两位,似乎是人非鬼啊,不知来我的地方做什么?”
元北庭不客气地回敬道:“鬼王大人居然来这犄角旮瘩里,莫不是在陪小仙子玩过家家?”
悯宣笑得更假了:“要不是……我才懒得来。”
那小仙子可惜完,终于注意到他们这边似乎气氛不对。这一路上她已经见识过这位鬼王的脾气有多不好,生怕这两位也跟着遭了殃,虽然悯宣看起来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她横插到两边的中间:“不好意思,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漏。我是仙界的小仙,名叫‘洛水’。当然,这种小事也不重要!小仙听说这边有鬼恶意炼化恶鬼,所以特此来查看。不过似乎来晚了一步,已经被两位公子解决了。”
洛水叹息道:“方才我看了一下,这似乎是落泉的残魂,还是个聚魂盅,很不好处理。所以我得去仙界问问有没有大仙懂这些。”
司怀昀问道:“聚魂盅是什么?”
元北庭解释道:“就是很多鬼挤在一个身体里,平常只由一个鬼主导这具身体。通常这些鬼都有共性,他们应当都是落泉的鬼,所以能聚在一个身体里。而那些鬼炼不成这只恶鬼的原因也在此。这么多鬼,需得一个一个炼化为恶鬼,这聚魂盅才称得上真正的恶鬼,所以他们才会失败。”
悯宣讥诮道:“这位人族懂得可真多啊。”
“我还懂得更多,”元北庭对着洛水道,“你们追查恶鬼,孰不知,鬼王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恶鬼。”
悯宣哈一声:“那我都是鬼王了,名同正神,他们仙族还能拿我怎么办呢?”
“况且,鬼无罪,恶鬼亦无罪,只是恶意催化恶鬼的才罪大恶极罢了。这种道理,我不知道还要说多少遍这世间的人才理得清楚。”
元北庭笑道:“那不知鬼王穿仙界的袍子做什么?”
悯宣:“很多年没穿过了,忆往昔一会儿罢了。没道理有些人能回去忆往昔,偏偏我不能吧。”
这两位是争锋相对,相互讥讽,洛水连忙插科打诨将他们分开了。她嘟嘟囔囔的埋怨着:“这落泉国的差事,就没有一个好办的。”
司怀昀一顿:“怎么说?”
洛水:“听说几十年前,上头就一直要保着落泉,结果保着保着,还不是被人族的帝王几刀就砍干净了,大部分滋生的怨气都归到了那个帝王头上,可还有小部分呢,就只能辛苦我们这种小仙兢兢业业一些了。”
早在听书的时候,就有听说过什么“天佑落泉,使洪水倒灌,百姓无忧。”的传言,听着就很扯,还主要都用来加重景献帝的罪孽,没想到还真有几分真实。
司怀昀若有所思,发觉自己还靠着元北庭在休息。
他这会儿已经休息好了,于是扶着元北庭的手臂站起来:“既然此间事了,我们也就此告别吧。”
悯宣抱着手臂站在旁边:“两位是要去魔渊吗?如果这位青色的公子能对我说两句好话,我或许可以考虑派艘船送你们过去。”
元北庭张了张嘴,司怀昀捡回了风车,突然把他扯到了身后,温和道:“不劳鬼王费心了,我们不去了。”
他敲了敲自己的指环,百里落天动了动,司怀昀道:“告诉母后,我很累了,就不去了。”
百里落天懵然道:“那,那些怪族。”
司怀昀用同样温和的声音,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盯着面前的鬼王,让悯宣莫名有些不太舒服。
他道:“随便他们死不死吧。”
既然司怀昀拒绝了悯宣的好意,那么两边就此分道扬镳。鬼界幽冥背阴山这边并不与魔渊接壤,所以只能从忘川河中到黄泉路上逆行回到人间。
这不免要穿过鬼界,而司怀昀这个身份,最容易遭到非人觊觎,就算有阴阳玦,那些东西近不了身,也烦得很。
只见元北庭拿出一个蚌壳状的小盒子:“殿下,此行还长,怕有东西缠上。这是鲛脂,涂于口唇上可以隐蔽气息。”
司怀昀应了,接过蚌壳,伸出一指,在那透明的脂上沾了沾,低头涂抹在唇上。他似乎不太熟练,沾的太少,只涂了一小半便要再沾。透明的鲛脂似乎让他的唇越发红,像是染了一层水光。
司怀昀把蚌壳还回去,将指上残余抹尽:“你跟那位鬼王认识吗?好像很熟?”
元北庭晃回神来:“只是打过交道。”
“如果不好说的话,就不说了,”司怀昀道,“走吧,照样去魔渊。”
元北庭一愣:“殿下不是累了吗。”
司怀昀笑:“累了难道就可以不做事了?天底下还有这样好的差事?”
元北庭却道:“有什么不可以。”
司怀昀惊讶道:“你竟然是个比我还怠于公事的主,咱俩要是真那么齐心协力的不去办一件事,那可就真的什么事也办不成啦。”
“我的事倒是无所谓,”元北庭淡声,“殿下所想的,只要能办到,皆会如殿下所愿。”
无论正义,无论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