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离,这件事多谢你费心,我定会寻人调查。”
烛火悠然的跳动着,千观的一席黑袍之上隐约倒映着橙黄色的烛光,他的一席白发流淌在背脊之上,微微侧过身:
“不过,这里本不应当是你该来的地方。”千观道,“奚河已死,不要在把时间浪费在死人身上。”
“你如今自己回去,做一方散修,定不会辜负你师父的意。”
程离鬓角滑过一滴冷汗,可她依旧沉声道:“晚辈愚钝。可师父是全天下待我最好的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论如何,也要将他找到。”
“他是修行人,躲在哪个山洞羽化,难道你要找一辈子么?”
程离沉默了半晌:“他临走时未曾告诉我去路,若是他真心不愿意告之于我,那我也不勉强。可纵然是死了,我也要将他的尸骨寻得。此次前来拜访国师,便是想求得我师父的线索。”
千观点了点头,道:“我生于疫村,若不是师父寻得我,相必我早已经化作了野狗口中的吃食。”
“小时候,我和你师父,也算是一同长大的。只可惜,我们最终没有走到同一条路上。我入世匡扶大靖,他隐世藏于山野。”
见程离未曾答话,便又道:“你如今来参加群仙大会,又抱着怎样的念想呢?”
程离凝眉,摇摇头:“晚辈不知,我只是想寻得师傅,一同找个无人的地方修行罢了。”
“你身上有配剑鸿钧,难道他甘愿同你一起做一默默无闻的剑修?若我也愿收你为徒呢?”
“有时候我在想,世界上若真是有命运,那为何又偏偏是你,又偏偏是我?”
“若你选择了我,从此你便不是默默无闻的修士,你终有一日会登上国师之位,兴许地位就在万人之下。”
程离摇摇头:“晚辈不敢,我既已有师父,又怎敢拜入他人门下?”
千观抬眼望向程离:“若有一日你在我的位置上,兴许,我大靖又会恢复往日的荣光。”
“枯荣有数,得失难量。皇朝气运,并非我这凡人能够掌握。”
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鸿钧与命运都选择你,也许……也许就应当是你掌握呢?”
“多谢师叔抬爱,但晚辈不敢。我自幼无父无母,全由师父抚养,养育之恩,莫不敢忘。”
“可他若是死了呢?”
程离答:“那就为他守孝三年。人生苦短,生死无常,晚辈只能尽力而为。”
“所以……你还是想找到奚河?”他魅惑的勾起唇角,带着隐秘的笑意:“好,若是你能夺得此次群仙会的榜首,我便帮你寻得他的下落,你看如何?”
“当真……?”程离微微睁大了双眼。
千观叹了一口气:“当然。”
他吹灭了蜡烛,整座塔楼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隐隐的月光落在他的面具之上,又镀上了一层银光。
“既然你不愿做我的徒弟,那我也不勉强你。”他背过身不再看程离,“夜已深了,好好准备明日的群仙会罢。”
他讳莫如深的望向了程离一眼:“你且走吧。”
程离答了一声是,便朝千观微微弯腰作揖,退出了塔楼。
一片黑暗里,万物犹如蒙上了一层黑纱,远处山林之中传来呼呼风声,塔楼之内又再一次重归于寂静。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及及,如同枷锁微微碰撞,那一声声极力压抑的哀叹,又再一次会归于沉默与黑暗之中。
程离的一颗心砰砰跳动,她未曾告诉国师千观高庭煜的事情,可是……高庭煜做梦都想知道,他自己到底是如何死的。
可是,真的可以问千观么?
不行……
程离的喉间犹如被卡上了一根鱼刺,仿佛有一根针,在她的心前反复搓磨,她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讲出实话呢?
她在害怕,但是她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塔楼之底,一个黑衣人行走与漫长和昏暗的甬道内,青石板上还沾着水汽,烛火将人的影子拉长,折叠在墙壁之上。
每向前走一步,空气之中的湿气就越来越重,隐隐约约闻到了发霉的味道,昏暗的地牢之中,连带着让人也呼吸不适。
那人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往前走,对面有一道阴影,男子便提起灯笼,飘摇的火光落在在了一张青白色的脸上。
那张脸瘦削而苍白,微微阖目,紧紧皱着眉头,仅是动了动胳膊,那束缚在手腕上的铁链便发出声响,若是仔细看,能发现他的四肢与脖颈,被五条锁链垂降束缚。
整个人不得动弹,他缓缓睁开了一双眼,可仔细一瞧,他的瞳仁早已被白翳蒙住,看不出任何感情。
“哎,兵魑,我又要为你加一道符咒了。”
一道青蓝色的火焰燃烧殆尽,那一张白符便在刹那间在男子手中化作了灰烬。
祭堂之内,风从塔顶一层层往下,卷起一处处白色帷幔,一个黑衣人久久的伫立着,看不清神情。
他的手指落在每一处檀木牌位之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为什么偏偏又是她,为什么又是我?我恨这所谓命运的不公,他们永远不会理解。”
一百多个龛位皆笼罩在红布之下,香烛燃起袅袅白烟,微风晃荡之间,将红布徐徐吹开。
千观一双眼睛之中透出厌恶的光彩,他自言自语道——
“你想完成的,我都会帮你,只有我们才是一体。”
他轻轻化开眉头,随后又将神情放松了下来。
千观转过身,径直朝那为首的一处牌位走去,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那一块无名无姓的牌位上,微微叹了一口气,为她点上了一炷香:
“终于,找到你了。”
待他背过身,一块红布缓缓从天而降,落在了那无名龛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