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干净的白帕,另一只手便往程离的手捉去,程离还没来得及缩回手,便被他抓住了。
“我在村里寻来了人家新织的麻布……你小心些,别动,我给你包扎一番……”高庭煜一只手攥着程离的五指,逐渐往前挪,一只手终于覆盖住了程离的手掌。
程离立刻下意识的起身:“多谢……但不必了……”
高庭煜哪里能听这个,他翻开程离的掌心,轻轻用白麻布的边角戳了戳程离的红痂,责怪道:“也不知你是如何狠下心来,竟然割得这么深……”
“我……”程离感想反驳,但是却觉得自己似乎答不上话来。
“万一见骨了又该如何呢?”高庭煜从前都在边关混,眼里总是见不得伤口,“如今我也没有针线,缝合不了……幸好你是修士,否则伤口早该破溃化脓了。”
“待我给你包扎好,往后便注意些,不要沾水了。重物也不要去提了,免得用力后伤口绷裂。”
程离心中升出异样的感觉,她想把手往后缩一缩,但是高庭煜仍旧是不放。
“你瞧渡口村,穷得响叮当,死人也多。我找了一户空人家,拿了刚织的几寸的白麻布来。”不过这是哪户丧事要做的白麻布,他也一概不知。
“拿?”程离不解。
高庭煜面上一热:“我留下了几文碎银,再说了,那户人家兴许早就……”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程离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高庭煜也未曾再说话,他又低声絮叨:“你啊,仗着自己是修士,便如此对待自己。若每次出剑都要伤自己几分,那你往后岂不是要血流成河?”
“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能持剑向人,不解持照身【1】。”他手下的活没停,骨节分明的手不仅能提刀舞枪,还能穿针引线,十分灵巧。
“手中有宝剑可以对抗他人,却不懂得用宝剑来保护自己。”他低头时垂眸,桃花眼敛尽神华,“以后……别这样了。”
程离偏过脸,世界上除了程三问还不曾有人这般对她,她一时间想不到说些什么,只含糊道了一个嗯。
高庭煜离程离的手掌心越来越近,这里的月光太模糊,照在手心上也是白花花的一片,他的呼吸散在程离的掌心处,带着朦胧的热气。
程离微微侧过脸,可以看见高庭煜正垂头为她缠绕着包扎,几缕散落的发挨着她的胳膊,摩挲起来带着轻微的痒意。
“还有……多久?”
高庭煜呼吸一滞,抬头便撞进她的眼眸,程离的另一边脸映照着火焰,白衣犹如披上了一层霞光,不知道是火烤得发热,还是其他原由。
她左眼尾下的一粒红痣,犹如秋天的枫叶似得,火焰的影子在她面颊上涌动,一时间仿佛二者同时烧了起来。
枯叶扑朔,一点点被燃烧殆尽,只剩下木材噼啪作响,密林之中传来一声荡气回肠的夜枭声鸣,更显得此地愈发幽静。
高庭煜不知何时耳尖微微发红:“快了……”
半柱香后,高庭煜麻利地打上了最后一个节,轻轻舒了一口气:“好了。”
还未等高庭煜放手,程离便抽回手,她静静握着掌心,似乎皮肤上还留有高庭煜的余温,似乎比乘黄剑还滚烫。
她诚恳道:“多谢。”
他摆摆手示意无碍,丝毫没有要往外坐的意思。他慢悠悠打了一个哈气,眼角泛红,哈出一口白气来:“我今晚守夜,你真的不困么?”
程离心若石子坠湖,泛起一阵阵涟漪,她来不及想太多,听到这句话后便飞快地点点头:“困的。”
若是醒着,不知道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王八对绿豆,当有多尴尬……
见程离一气呵成地躺下去,特意背过他侧身睡觉,高庭煜不由得低声笑了,笑归笑,但属实是笑得有些大声了,让程离很没面子。
程离面上一热,幸好背对着他也瞧不见:“……”
高庭煜实在是闲不住,又挑了一根光秃秃的枝桠去拱了拱火,篝火又燃得更烈了些,他凝神沉思,倏尔欣然自言自语道:“再往东走约莫八百里,便当要到洛京了吧……”
要不了多少脚程,便要回家了,不知道,一切还在不在?
一百来年,物是人非,还有谁会记住他呢?还是说,一切都是他苦苦的挣扎?
“谢谢你……”他突然侧过头轻声道谢,“程离。”
高庭煜望着程离的背影,内心淌过一阵暖流,自己从汾谷关重活以来,一路上风餐露宿,奔波劳碌,她都不曾有过怨言。
仅是为完成自己的心愿。
程离没有回应他,只是从方才开始,她的一颗心似乎在胸膛之中不受控制地起伏,整个人犹如登船航海一样,从头到脚都晕了。
程离在渡口之中耗费了太多精力,几乎日夜不可闭眼,此刻整个人晕乎乎的,睡意只是轻轻袭来,她便放弃了挣扎,微微一闭上眼,便去会了周公。
等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