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庭煜看程离这正襟危坐得模样,言辞恳切,心里一下子更没底了:“道长,我害怕。”
“我一定逢年过节给她们烧点纸衣裳纸娃娃,莫来寻我,哥哥也才重新做人不久,没什么经验的!”
最让人恐惧的并不是一截断掌,汩汩地涌着鲜血,也不是一截骷髅埋在土里,臭气引来苍蝇、蛆虫。最可怕的是笑吟吟的新娘,是走夜路冒出的小孩,是多出来的一双绣花鞋,把一切寻常的事物放在不寻常的地点。
高庭煜心里都凉了半截。
他和程离同坐在一根板凳上,两只手死死攥着程离不松手,程离微微闭上眼又开始打坐。
子时已过,正是一天之中最寒凉的时刻,程离周身流动着温暖的光辉,高庭煜挨着她,生怕那红衣女孩过来找他。
楼梯口踢踏有脚步声传来,野猫不知在哪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哀嚎,高庭煜竖起耳朵,摇了摇程离,示意她往门那边看。
门外有人点起了一盏灯笼,显现出两个人的轮廓,他们佝偻着背,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他们应该都睡着了……”
另一人偶尔应和两声。
万物寂静无声,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程离屏住呼吸,眼见那窗户纸上被人捅破了一个洞,一根竹条插了进来,那圆口出开始冒着一阵阵白烟……
有人在吹迷魂药。
那白烟顺着那口子袅袅升起,如丝绸般顺滑的飘入房内。
高庭煜心里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他和程离不过才住三次客栈,就有两次是要谋财害命。不过他们并不害怕这凡人的雕虫小技,程离本就是修道之人,高庭煜更不是人,这不能对付他们。
只是片刻之间,外面突然刮来一阵阵狂风,吹得树叶娑娑作响,那一声声风啸就像是低沉的洞箫,有野鸟振翅离林而去,狂风不断地拍打着窗户,像是有人在叩击。
“铛——铛——铛——”
程离知道那并不是风拍着窗户,而是真的有人在敲击窗棂。
此刻,月亮一定满照人间,因为整间屋子被月华打上了一层白霜,屋外风大而飘渺,那窗格的中央突然显现出半截人影,人影摇头的时候那两个发髻也一起动,影子一边伸出手扣着窗户,一边唱起了一首童谣:
“天黑黑,雾惨惨,一座山里长人来。”
“阿娘生了七个女。”
“最后全部没头来。”
童声边唱,还不时地嬉笑两句,耳畔是风声狂啸,配上那诡异的童谣,高庭煜听得心里发麻。
身前是来历不明的野鬼,身后是要谋财害命的凡人。
高庭煜望向程离,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窗户,另外一只手握着剑,似乎随时准备出鞘。
那鬼影还在敲门,但是风声却渐渐息了,那门边的迷魂烟倒是断了,只是同时响起两声惊吼:“鬼啊——”
那一杆迷魂药突的摔倒在地,高庭煜推开门一看,掌柜的和张青两人口吐白沫翻着眼睛已经躺在地上了。
程离蹲下来摸了摸他们二人的气脉,发现他们还剩一口生气,并未被邪祟吸走阳气,一抬头,透过木栏杆之后,那个红衣小纸人正一脚踏在门内。
半扇月光透露出来照亮大堂,而她就站在月光中央,她歪着脑袋顶着程离,高庭煜被她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
她朝程离挥挥手,血红的唇角勾起,童稚的声音在整座客栈边环绕:
“天黑黑,雾惨惨,一座山里长人来。”
“阿娘生了七个女。”
“最后全部没头来。”
……
“嘻嘻,最后全部没头来。”那女孩微笑着,眼睛里却依然没有一分光彩,她对程离招招手:“你要跟我来吗?”
程离立即翻身下楼向那幼童追去,那小纸人微微一笑,如一阵风一般消失在门后。
高庭煜来不及顾那两个人,只见程离已要没了踪影,便朝程离大喊一声:“道长,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