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也是。”那少年尴尬的扣扣脑勺,往后面退去了。
程宣轻轻点头,往姚少青那边走去,她喊了一声:“爹。”
“何事?”
“整座镇子的人都变作了活尸,他们还救得回来吗?”程宣寻了一个阴凉点的地方坐下,那一处角落正是一户人家的厢房,由于背着光,恰好能挡几分太阳。
裱花窗格上的漆几乎已经凋落,留下岁月斑驳的痕迹,风过,扑簌簌的掉落一地墙灰,程离踮起脚,轻轻往窗格里瞧去。
房间内看起来十分阴凉,但是隔着窗纸看不真切,像是披上了一层黑纱,疏疏放着柜子、一张床和若干倒塌的椅子,只能看见些大物件。
突然程宣的视线被挡住,那东西像是一层灰蒙在窗格上,她想要揉揉眼睛,却发现那东西正在动!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再定睛一瞧,竟然是一只灰色的瞳孔!
那人眼睛蒙上一层白翳,眼角泛着红色的血丝,周围有苍白而干涸的皮肤,已然全失去了生气,化尸了!
对面那“人”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是仍然免不了嗬嗬喘着粗气,尽管隔着墙,她也能闻到对面身上那股难以压制的臭气。
“小心!”他一把将程宣拉过来,“活尸三魂已离体,若不招魂,很难救回来。”
“这弦月邪祟,倒是低估它了,它竟然能吞生魂。无论如何,现下的当务之急便是斩杀那邪祟,石玉镇已到,待你们休整好,我们便去明玄寺罢。”不远处的几个风信拿出手扎记录,有些人正在整理法器用具。
邪祟食人,不仅仅只是吃那么简单。精气神,三魂七魄,血肉筋骨,邪祟几乎都能一并咽下。
明玄寺建于本地最高的山上,远远望山脚下望去,只能看见一片罗列的庙宇,偶尔在山林之上露出尖尖檐角来。整座山的树木青翠欲滴,简直与镇上的枯草不似一个季节。只因为那座山阴气极重,草木森林沾染活人之气,自然生长的更好。
一座庙门倏尔立在众人眼前,上面写下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门轻轻虚掩着,像是刚刚有人来过,忘记阖上。
有风信上前叩门:“有人么?”那梗着脖子傻兮兮地模样,全然看不出这一座庙宇笼罩在森森阴气之下,哪里还有活人呢?
山间黑得早,日光早就被这些遮天乔木所覆盖,在昏沉的山里,偶尔传来几句不合时宜的鸟鸣,森森散发着寒意。
只听吱呀一声,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小和尚从门背后钻了出来,他身形瘦削,略微颔首,只能瞧见他一半的眉眼,但是却惊为天人。
温润若玉,朗朗若月,只是他年纪小,看着又瘦,难免有几分病气,身上却全然不带一丝阴气。
“你们是谁?”
风信开口道:“半月前接到圆德方丈的一封书帖,特此前来拜会,不知可求见一面?”
“原来是风信山庄的修士。”那青年双手合十轻轻弯腰,只是后又遗憾道:“方丈已于十日前归真,早已入了浮屠塔中。”
风信略微皱眉道:“实在是突然,未曾料到方丈早已圆寂……还请小师傅节哀。”
“世事无常,若梦幻泡影。”二人你来我往的打了几个圈子也套不出几个有用的消息来,程宣听见父亲开门见山道:
“天色已暗,还请小师傅一庇。”
是了,不如虎穴,焉得虎子?
那沙弥眼中一闪,随即又将那暗光消散,轻轻点头道:“还请各位施主随我来。”
明玄寺以玉佛建寺,从前石玉镇挖出来的白玉菩萨便供奉在这里。天蒙上灰色的一层,寺庙里连廊幽折,檐牙高啄,于其他寺庙不同,此地玉石极多,连台阶栏杆,都是一片寒凉。僧人行色匆匆,早已将点上了灯。
程宣跟在父亲身后,总觉得这寺庙的确是奢华了些,四处都是玉石。小径曲折通幽,她路过大雄宝殿,瞥见了那一尊被供奉在此地的玉佛,那玉佛全身上下贴着金箔衣,红烛燃烧,黄金与火焰的光芒交相辉映,美得好似人间最富丽的主人。
好似是看穿了程宣的心声似的,那名为恒真的沙弥为她解释道:“石玉镇本出产矿石,时人建造便常以玉石为料。”
恒真将他们带到了后院,也就是客房,朝程宣双手合十:“女施主,还请随我来。”男女有别,不可于一屋之下,有专门为女香客准备的厢房。
看着厢房离父亲他们睡的地方不远,程宣暗自松了一口气。
恒真道:“寺内过午不食,还请见谅。”程宣在后面轻轻应了一声,算是了解。
雕花窗格透出光,有飘忽的尘埃在光影里面闪现,厢房内布置的简单,有隐约的檀香飘忽,一座白玉佛像静静地立在龛前,它质地晶莹润白,面色慈悲,闭眼持珠,似众生相。
这佛像虽然是闭眼,但是程宣与其对视一眼之时却感到心中一梗,连带着整座厢房都灰暗起来,那僧人立在她背后,影子将她全部覆盖,好似这一尊佛就如同放大了一般在她身后。
门不知何时关了。瞬间,程宣的那一颗心几乎停止了半拍,她握住腰间的配剑,冷汗从鬓角滑过,那如同被捕食者盯上的滋味,让程宣静默了呼吸,一阵悠悠微风传来,那檀香味更浓了,她耳边传来一句又一句令人头皮发麻的诵经声,高低错落,起伏有致,耳畔还传来不同香客的祈愿。
“我要家财万贯,良妻美妾!”
“不求别的,只想中个秀才!”
“救苦救难的菩萨,我老母身患重病,我愿用我十年寿辰换她……”
“小女子只求有情郎,求您成全……”
千年寺庙的诵经声伴随着檀香在她耳前一一重现,一股酸麻劲从程宣的脚腕处传来,顺着筋骨连上膝盖,背绷得笔直,如一张拉弦的弓。
她几乎不敢侧过身去,那一尊玉佛就在她面前静静立着,光打在佛像之上,只有一层淡淡道余晖。
那佛像虽然是闭眼,但程宣却好似觉得他的眼睛无处不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程宣仿若被放置在火上炙烤般难耐。
“咚咚……咚咚……”
“宣儿,饿么?爹为你寻了几个果子尝尝。”程宣父亲叩门询问,她立刻松下一悬着的气。
程宣眼神一颤,缓缓舒下一口气,她转过身去瞧那恒真。他有半张脸湮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另一边,丹色薄唇微微勾起,眼瞳似长明灯般稳当流转,美得仿若神人。
恍眼一看,那半张脸是极恶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