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狱山,山下是朝天国都城遗址。”霁川探了探旧茶的温度,随即唤小草人送来火炉与干柴火具,火柴被他擦出焰苗,丢入炉中,烧起新的一壶白水,
“国师伶语人半步入仙,朝天国覆灭时此地并非完全寸草不生,他散尽毕生法力生起半百里的瘴林,下四界中能安然出入者甚少。”
炉火扑扑响着,火温透过间隙洒在云岚脸上,加之兔子久卧在膝上,暖意蹿满她的全身,她将地图细细扫过,“上界不管这些吗?地瘴、瘴林什么的。”
霁川微微叹着,烛光化在眼底,“有净化之力的上神已经陨落一位了,自我净化是天地与生俱来的能力,大规模替天地行此事,非一人一神能及。”
云岚恍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中的万物,自然也包含了神明,她忙不迭道:“是我悟性不够,连这番道理都需仙君提点。”
所谓生道,小为帮人解惑、治病救人;上升则是助苗生长、起死回生;大为逆天地规律而行。若论生道大成者,绕不过二位春神。即使是花神禾胥陨落在此地,遗留的大量灵力也才堪堪足以滋养此地的一座山谷。
“将军说笑了。”水已烧开,霁川从乾坤袋内拿又出了一个袋子,袋袋相套,每个都贴着纸签,终在第三个乾坤袋内拿出了各色茶叶茶与蜂蜜,整齐地在桌上排开。
还挺讲究。
云岚迟疑片刻,随手指了一罐雪蜜。
“还有一事,恐多叨唠。”云岚接过将蜂蜜水,捧在手中垂眸轻轻吹着,“我能否在此暂留一些时日?”
还未待她将准备好的客套话娓娓道来,霁川便应了下来。
“自是可以,恰有闲置屋室,方才已差遣草人打扫出来,可供将军随时使用。”
云岚没有推迟,只当是他心思细腻,待客周道。
院子三面环室,黑瓦白墙屋檐飞翘,云岚的屋室处于东侧,霁川住在南厢,西厢头顶烟囱,外侧堆满柴火,是厨房及杂物间。
屋内隔出四处,主要分为正厅、卧室、静坐阁和书房,唯有木香沉积,霁川一一介绍着屋内陈设的用途。此处设施完整不似客房,想来以前是有人常住,云岚如此想着,却并未深究。
二人绕了一圈回到门前。“凡间民俗的上祭用品在西厢房内左侧柜中,将军自便就好,小仙先行告辞了。”霁川道。
见云岚颔首回应,他转身跨向门外,衣缕翻飞。
“霁川,等等。”云岚神使鬼差地出声唤住,
霁川未行几步,闻声回首,逆着檐下灯火投来注视。
霁川本就生得一双含情目,秋水横波情字难藏于偏偏天生一双含情目,叫云岚分不清眼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云岚欲探究一番,仰头笑问:“这么有缘,以后直呼我的名字吧,也别互谦自称小仙了,可好?”
霁川:“好。”
云岚:“日后请多指教。”
霁川:“好。”
云岚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清脆,霁川却一声比一声沉闷,云岚听不真切,便歪着脑袋继续试道:云岚:“那,早些休息?”
霁川:“好。”
“嗯,明天见?”
“好。”霁川话音未落,身形便随风消散离去。
云岚来不及反应,一直闭目的兔子突然笑出了声,“姐姐,人被你吓跑了。”
“你一直装睡呢?”云岚望向身后软榻上的兔子,“我不过套几句近乎,毕竟还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是觉得太尴尬了?”
“我不装睡能怎么办嘛。”兔子抑扬顿挫地咬着字,“方才刚到这里时,我听到姐姐的心跳了,嘭,嘭,嘭…”
云岚大步走到软塌前,双手叉腰,她的影子笼在兔子身上,“你还是继续睡吧。”
兔子不依不饶:“这就是人类感情中的男欢女爱吗?我没感觉错吧?”
“错,了。”云岚一把拎起兔子的后颈,“虽说性也色也,但见色起意只停留在外表,连喜欢都算不上。”
兔子扑腾着双腿,“那姐姐你还逗弄他,他就这么忽然走了,如今算什么嘛。”
“逗一下才知道喜不喜欢啊,况且这才哪到哪。”云岚提着兔子往床榻走去,胡乱猜着,
“他或许是有什么急事呢,说不定是想到,终于有人在这片荒地中陪他,激动地悄悄抹眼泪去了,随便吧,来日方长。”
“这才哪到是什么意思,后面会干嘛?姐姐给我说说。”刚刚修炼成的兔子,对世间一切都极为好奇,眼睛亮晶晶的,未染世间烟尘。
云岚却是一把将兔子裹入被子中,“一两句哪能说清,夜深了就好好睡觉,一天天净瞎折腾。”
待兔子熟睡后,云岚在池柳墓前倒上了三杯酒,敬上三柱香,磕上三个响头,行过凡间祭祀礼节后,原地盘腿定坐。
这是她唯一可以安心往来的原主故人,故人是原主与世界的链接,也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地方。
“阿姐,请原谅我要顶着她的皮囊,唤你一声阿姐。”此间并无游魂,池柳听不到云岚说话,
“我知道,不论她曾与地府做了什么交易,我总归承了她的情,有愧于她。”
“她的命真是曲折坎坷,留下这么多虚虚实实的事情,有那么一刻啊,我真想回家喂鸡去。”
云岚只能叹一句命运弄人,上一世她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如今怎么就要来收拾别人的残局?命运何其沉重,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背负起别人的命运。
云岚定坐着,神识游走过十二经脉与奇经八脉,抵达丹海。她能看见属于原主汹涌的法力,无形的墙将她拦住,无法触及,另一岸是与她目前能掌控的法力,相比之下何其渺小。
她本就是普通人,所求不过有钱有闲,在人与人的命运交错间见她人之苦时,她亦有自己的良知,虽无救苍生之志,但有悯人之心,她自愿受着命运和迷茫的裹挟往前走去,只为一句,
问心无愧。
待风拂过发梢,便算做逝者的安抚,她将两杯酒尽数倾洒在墓前,就着弦月未满的光亮回到屋内,脚下仍是茫茫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