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的手有些凉,在冬月的季节把沈玉姝手心从屋中带来的仅剩一点余温散了干净。
她身上的嫁衣因为匆忙,是和亲王妃前年旧衣改制的,当年是夏装,改了冬装未免冻了些,也不够合身。
沈玉姝眼睛红了一片,蕴出的泪落在虎口带出一点灼热:“父亲……”
“你娘去世前,给你缝嫁衣就缝了五六稿。”沈父看着沈玉姝身上有些发暗的嫁衣眼睛又是一酸,“罢了,去了恭王府,事事要以恭王为先,可知晓?”
不待沈玉姝说话,外头便传来一阵乐鸣声,还夹着一干呼声。
此时巳时刚落,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
“恭王来了。”怀氏道,“届时再嘱咐吧,莫要让恭王殿下等着了。”
沈玉姝扶着沈父的手出了门,将跨过门栏就听怀氏不虞的声音:“恭王殿下早早催我们姝儿梳妆上轿,如今迎亲却不愿亲自下轿?”
怀氏话说刚说完就被沈父打断了,他告罪屈躬道:“殿下赎罪,贱内不知礼,臣替贱内向您赔罪。”
失了沈父握着的手心立刻在发凉的寒风中失温,沈玉姝低着头,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告罪,分明是恭王无礼在先。
因为他是恭王吗?
良久,一道冷冽的声音像一把淬了雪的刀锋般落在沈玉姝耳边:“还不上来,是要本王请你吗。”
沈玉姝轻颤了颤。
这场婚礼与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她本以为即便二人无情意,也总该是相互敬重的。
但木已成舟,沈玉姝只得红着眼告别了沈父怀氏,扶着秋兰的手一点点走上了轿。
还不等她坐下,外头马匹嘶鸣而起,带着轿夫也快步跟上,沈玉姝一个趔趄险些栽倒,手下意识地扶住窗棂,指尖上早晨被簪子划出的伤痕钻心得疼。
沈玉姝掀起盖头,怔了会从怀中摸出帕子摁在伤口上,心里沉如水有些委屈,生出了几分迷茫。
——那恭王究竟为何要如此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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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缓缓停下,沈玉姝仓皇理好盖头,下一瞬轿帘就被人拉开,一只微胖的手伸进来,“小姐,请下轿。”
是女人的声音和手,不是尚琢。
尚琢便是恭王。
沈玉姝虽说心有失落,但索性也在意料之中,便扶着婆子小心下了轿。
站到红绸地上,沈玉姝被盖头挡着视线,只能看见一个隐绰的身影,她迟疑问道:“拜堂在未时,现在时辰怕是没对上……”
“小姐跟奴婢来便是。”婆子这么说着便抬步往偏门去,一路将二人带到了中堂旁的游廊,“王爷说恐耽误大婚,辛苦小姐在此等候,如有得罪还请小姐多多包容。”她说完便福身而去。
这游廊东临中堂、西临西小院,冬月的穿堂风冻得人牙酸,更遑论穿着夏衣改制婚服的沈玉姝了,她身子还算康健,但到底是个是女子,不过片刻便手脚发冷。
“阿嚏。”沈玉姝打了喷嚏,因为害怕一墙之隔的中堂宾客听见自己的声音所以极力压着。
“小姐,您披着奴婢的披风吧,别冻着了。”秋兰解下披风小心裹住沈玉姝。
身上的温度在披风里渐渐回温,沈玉姝有些鼻酸,下意识握住了秋兰的手。
她何曾受过这般屈辱,自己和尚琢分明无甚仇怨,若是不愿娶,为何不在那夜与陛下、娘娘言明?
“听说恭王殿下连醮礼都未行,想来是厌恶这个新妇厌恶得紧啊。”
“不过听说这沈家小姐漂亮的紧,殿下要是不喜欢,我还是可以养一下的嘛哈哈哈。”
“得了吧你小子,外头养了几个了,小心你家老爷子打断你的腿,不过我见过那沈小姐,当真是,风姿绰约。”
……
一墙之隔的言论尽数流进沈玉姝的耳里,她瞪着眼不可置信居然会有这般污秽的言论。
她自小便是闺秀典范,何曾受过这般侮辱,一时只觉眼前发黑。
“谁请的宾客。”一道温润的声音像一只巨手般扼住了所有人的声音,像落入溪流的瀑布,干净又不乏攻击性。
沈玉姝一愣,她未曾想到还有人会为她说话。
“是殿下的好友……”
那男人冷冷道:“赶出去,别污脏了待会的仪式。”
“是!”
就这样,结束了?
沈玉姝惊愕地捂着胸口,即便有人说了是尚琢的好友,也一样赶出去了?
她悄悄将盖头掀起来一点,探去只瞧见被一群人簇拥坐下的那个男人的一点下|半|身。
他手生的极好,十指关节分明苍劲有力,一颗淡淡的小痣落在虎口上,显出几分温润。
“迎新人——”
礼官的唱词落下,沈玉姝轻轻放下盖头,整理着装与来领路的下人小步去了。
男子抬起头,似有所查的看向那条空无一人的游廊,淡淡收回了视线。
沈玉姝牵着被下人引来的绸缎,心下发沉入了场,试着去找那个为自己说话的人的身影,无一所获。
“愣着做什么。”冷硬的声线不带什么情绪传来。
沈玉姝猛然回神,透过盖头的一方天地见到尚琢早已弯下的腰,在拜天地了。
她忙敛下心神,随着尚琢的动作规规矩矩弯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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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一切仪式结束被下人送入新房的时候,沈玉姝脖颈已经酸了,头面太重,到床边最后几步几乎要走不动,扶着床栏堪堪坐下。
她撩起盖头四下看了一圈,秋兰被挡在外头了,屋里没人,没人能给她拆头面。
沈玉姝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发出一点点吸气声。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沈玉姝吓了一跳。
——是尚琢来了。
她赶忙规规矩矩坐好,敛下眼细细听着。
尚琢推门而入,他随手从婆子手上的托盘中拿过秤杆,顺手挥退了下人们。
门复而关上。
尚琢视线抬去落入床边人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位新妇,那夜漆黑一片,自己又吃醉了酒,后来兵荒马乱被定下了婚约,自己心中不忿,但这沈家小姐今日已吃了教训,瞧着也是个安分的,日后若她不生事,养在府中做个闲散王妃也无事,无非是多张嘴的事。
他这般想着,不紧不慢地抬起手,秤杆落在盖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