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来得及扼腕痛惜，又见斋藤半垂下眼帘，阴影打下眼睑，他并未理会我的一惊一乍，而是目光沉沉，神色莫名哀恸。
“自从得知你遇害的消息，这家伙已经茶饭不思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月了。”
至此，满肚子的疑惑再也不介意是否能够得到解答。
我愣着听完他的话，不由怔在原地。
粉发还在我的视线里摇曳，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心下泛酸的情绪到底该概括为什么。
那样开朗的一个人，本应保持良好心态安心养胎的一个人，竟硬是把自己关在房门内自闭了一个月。
是因为我。
满腔歉意萦绕在心间，我却仍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好半晌，也只能脱口而出。
“消息，传这么快啊。”
斋藤闻言嗤笑，眉间染上嘲讽，“能不快么，电视里每日报道的，都是你们那独占鳌头的水产公司。”
“额，水产公司？”
“怎么，你这个表情，是打算告诉我，以沢田纲吉为首的那家公司，它暗地里干着的是别的勾当？”
我心下一惊，愕然抬头，正好对上斋藤危险又浓稠的目光，里头仿佛反射出了洞悉一切的暗色。
正值此时——
“花火？花火！你在哪里！”
巷外传来纲吉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
想来是终于发现我不见了。
刚才我驱动荷莱锁，不止是为了防人，也是为了能够让不远处那人的超直感察觉到我的火焰波动。
很快巷口转角而来一道熟悉的身影，他逆着光跑来，看到我的下一瞬便下意识将我拉到身后，呈警惕状。
但渐渐也认出了同在巷里的高大男子。
“你是……斋藤君？”
斋藤双眼眯起，忽然周身腾升出一股愠怒，他几乎是咬着牙喊出沢田纲吉四个字，旋即没有任何犹豫，捏紧拳头朝纲吉脸上挥了过去。
我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止，“哎哎哎！你别——！”
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你那时候跟我说你会保护她，就是这么保护的？”
满满一拳几乎不留余力，随着咬牙切齿的质问一同落下。
从刚才开始总是表情淡淡的这名成年男子，直至此刻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周身的戾气，从动作到眼神，都带上了浓烈的泄愤和迁怒的味道。
或许让他想要问出这句话的人，并不止是此刻站在这里的这个纲吉。
可纲吉还是一声不吭地接下了这一拳，来自职业运动员毫不收敛的力气令他往后踉跄了几步。
他甚至不打算为自己辩解几句，只沉默着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始终一言不发，正对着斋藤的身板却挺得笔直。
似乎哪怕是下一拳再要招呼过来，他也仍打算照挨不误。
只是暗中默默地，那只握着我的手，捏得更紧了些。
“叮铃——”
巷口对面开门的铃声打破当下弩拔弓张的气氛。
我们不约而同看去。
买好了衣服的年轻女子已经结完账从成衣店里走了出来。
她先是被午后的阳光晃了一眼，抬手挡了挡之后，开始左顾右盼地寻找起谁来。
旋即斋藤身形微动，冷眼瞥了一眼纲吉之后不打算再多说什么，抬腿就想要离开。
我有些恍惚，几乎是下意识叫住他。
“我可以……去和她说说话吗。”
斋藤脚下一顿，接着如利剑一般的眸光顺势而来，“她好不容易从你死亡的悲痛里走出来，你是还想把她再拉进去么。”
“也是……抱歉。”我垂下眼帘，忍住心中的酸涩，“那么斋藤。”
“请你以后……务必好好照顾她。”
斋藤恢复至了最开始那般淡淡的神色。
“她是我的妻子，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倒是你……”
他插兜走出巷口，迎向阳光，“操心再多，不如先好好活着。”
待樱井和斋藤走远了点后，我和纲吉才从暗巷里走了出来，京子和小春她们看见我们之后也终于松了口气围上。
我和纲吉各怀心事地沉默着。
我驻足在原地，痴痴望着那对熟悉又陌生的年轻夫妻的背影，逐渐被人潮淹没。
霎时间，一股无法自控的悲伤跨越年岁呼面而来。
来自于我，又似乎不止于我。
我死掉了的消息，既然樱井都知道了，那么我这个时代的父母……
脑海里一闪而过我去未来世界之前的清晨，那个说话神色始终淡如水的男人在我出门前留下的那句叹息般的话——
“早点回来。”
他们现在如何了？
也已经知道我的事情了吗？
是否也会像樱井这样……
因为我的死讯而困囿于悲伤当中呢？
“花火酱，前面那两个人，是十年后的斋藤和小光吗？”京子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同样精准捕捉到了熟悉的人。
“哈咦！还真是。这两个人居然在一起了，好神奇！”小春的视线落在前方二人相挽的手上，“小春好想上去打招呼的说，等下、等下！他们好像要回头了！”
在恍惚的沉思间我听到“回头”二字，顿时回过神来。
旋即心下一惊，抬首时果真看见那道粉色的身影竟是在彻底融入人群之前，似有感应般顿了顿。
她的肩膀颤动了两下，如放了慢动作的默剧一样，缓缓转过身来——
回首之后。
小心翼翼的期待被失落取代，我看见她垂首自嘲的悲伤爬满脸颊，与斋藤说了两句，彻底远去。
“好可惜，好像没有看见我们的样子”小春眼神黯了黯，有些低落地叹息着，“看不见也好，毕竟我们都是小孩子的模样，会吓到他们吧。”
悄无声息间，荷莱锁熄灭了火焰，
我侧过头，迎上纲吉欲言又止的脸色。心知小动作尽收他眼底了，我只能干巴巴地朝他解释。
“斋藤说不要让小光看见我，我觉得也有道理……”
“嗯。”
可纲吉似乎越来越不容易像以前一样大惊小怪了。
“很熟悉的感觉，是幻术？”
“嗯。”我心虚点头。
“也是荷莱锁的力量吗？”
“嗯……”
“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也不知道，自从驱动起它之后，有些能力开始变得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只要点点火就能做到了……”
我低着头，不时地观察起纲吉的神色。
却只见他神色平静，始终耐心地听着，见我目光怯怯，忽然又弯起了眉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好像我会把你吃了一样。”
他忍俊不禁，刚被揍了一拳而肿胀起来的半边脸却因为扯起来的一个笑而更撑大了几分，显得极不对称的整张脸有些滑稽。
“你不是不喜欢我碰荷莱锁嘛。”
我抚上他肿起来的脸，掌心顺势泛起微光，“疼坏了吧？了平前辈你不躲就算了，怎么连斋藤的拳头也要硬吃，你是沙包吗？”
“我不喜欢你不也正在用着吗。”纲吉温声叹息，两颗大大的眼珠子不自觉地追随起我的手，“斋藤君的拳头来得太快了，我躲不开。”
语气无辜又诚恳，好像真就这么回事似的。
我横他一眼，“我是眼睛长脑后了看不见吗，你分明就不打算躲。”
纲吉默了默，等我收手后，他眉眼仍旧低垂着。见我疑惑地看向他，他才有些凝重地朝我解释。
“因为他确实……没有说错。”
褐眸里荡着情绪的水波轻晃，他对上我的双眼，怜惜又愧疚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圣父果真是很喜欢反省自己的那一类人呢。
我默默感叹。
“我不是说了吗，不要总是把保护我当成一种包袱。”
“这不是包袱。”他摇了摇头，辩驳得极快，又坚定，“是我给自己下达的死令，是我必须要做到的事情。”
蜜色眼底里折射出来的光芒太过浓烈，我甚至觉得有几分耀眼。
便不自觉移开视线，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知道了，知道了。”
“而且。”
纲吉拿走我拍在他头顶的手，顺势牵到掌下。
唇角轻轻勾起一个乖巧的弧度。
“这样还能收获花火的关心，感觉也不错。”
“……”
我登时换上见鬼的眼神看向他。
“未来世界是有什么魔力吗，我怎么感觉你和十年后的样子越来越像了？”
“哪里像？”
花言巧语，口蜜腹剑。
我默默腹诽。
“不对，花火见过十年后的我吗？”
对上纲吉迷惑的眼神，我悄悄勾起了一个自以为神秘感十足的微笑。
“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
“可你到未来的时候，十年后的我早就已经……”
“别问，问就是梦里见过。”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