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乎是场酸雨,将她的皮肉腐蚀殆尽,内脏在剧痛中化为脓水,鼻息间也满是恶臭。陈熹本能地伸出双手,指甲深深嵌入泥土,才勉强维持住分崩离析的精神。她无法呼吸,只能大口大口地将胃液和胆汁倾泻而出。
“呕…。”
“小熹!小熹你怎么了!”
陈时的脸,他活生生的再次出现,那眶骨里掬着只为她而闪烁的一汪春池,关切地,焦灼地,仿佛是濒死时燃于火柴之中的幻像。
“哥…,哥哥…。”陈熹的目光迟缓地对焦,在确认她真的又回溯回来的瞬间将陈时掀翻在地。“小熹?”砾石剖开背脊细密地往肉里钻,他顾不上痛,仅凭下意识,迷茫地唤她名字,紧接着那巨大的石块突然朝着他的右腿砸下来。
“砰!”
陈熹牢牢抓着犁耙,在属于她那一亩三分的土地上开垦,一遍又一遍疏松着。岩浆爆出肉脂的束缚,以白骨为柴,将痛苦在极致的沸腾中寻到了一个出口。
“啊!小,小熹,别这样——”陈时哀叫着,那池水涨潮,伴着粉碎的石块与肉骨糜烂成毛绒绒的苔藓。她的爱终究成了一颗在岁月里腐坏的苹果,只有残缺才能相濡以沫。
他本能地想躲,仿佛一条垂死的野狗,用前爪拼命扒拉着地面,拖着残废的后腿,无助地在废墟里爬行。陈熹一步追上,踩住那已不能行动的腿肚,“听话点吧,哥哥,我不想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痛苦萎缩成雨水在她发间淋漓,如有一道雾幕将彼此的神情模糊,思绪也隔绝。
只是知道陈时确实安静下来,他不再挣扎,而陈熹喜欢他此时的沉默,免去许多翻剖旧事的解释,那些都没有意义。
她要弯身去捞他,窸窸窣窣的脚步穿梭过来,“哟,这是在做什么呢?见者有份啊,嗯?”,陈熹疲倦了,女Alpha的声音又在二十年后准时响起。
“哐!”手中未松的石块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狠狠朝着女Alpha的脑袋砸去,炊子壶长鸣着,咕嘟咕嘟顶开壶盖,滚烫的开水漫出来,烫得人手脸见红。
直到水烧得再不足顶出壶盖,被泄去了全部力气,她便随手丢开石块,转身向映倒在雨洼里的月亮。一次又一次逝于掌心的光芒,如今颤喘着蒙上一层血色,她清晰地从那瞳膜里照见自己凌乱的脸,扯着人的胳膊拽上后背。
“痛…。”他齿关哆哆嗦嗦溢出一声哀叫,“那是因为哥哥你总乱跑,听话的话就只需痛这一次。”陈熹没有回头,她朝着一个新的方向走着,放弃了小院儿,放弃了那些虚假的美梦,如果痛苦才是真实,她要他和自己一起长病不起。
“这样啊,我还以为…。”“什么?”“没什么。”
“那小熹就要一直背着我。”冰凉的颊贴在她颈侧就没有再挪动,唇间的余热摩挲过耳廓。拢过咽喉的双臂不自觉绞紧,控制着她的一呼一吸。“我会的。”她说。于是隐隐约约,身后的人似乎抖得更厉害了。
“再紧一点。”“嗯?”“我怕滑下去。”
雨停在屋檐下,陈熹没有再追赶最后一班列车,就近找到一栋可以藏身的废楼。“以后就住这儿。”她径直走向连接的地下室。
“这儿?”陈时不安地抬起脑袋,除了入口处徘徊的一线,再没有其他光源。
“对,这儿最适合哥哥。”陈熹将他暂放在工具箱上,斜倾身子撑在两侧,逼仄到陈时只能仰赖她的施舍,吞食她吐出的氧气。
他无疑是被强曲成了雏鸟的姿态,陈熹为他铺就的每一寸柔软都带着一种温柔的残忍,用细密强韧的丝线编织的牢笼,既温暖又窒息。
“乖乖等着,我来打理一下。只要哥哥不想着往外跑,这儿会很舒服。”
陈熹熟练地从楼上运下来一张床。
她不是没想过宽宥彼此,也许石平是对的,她应该向前看,应该尝试一下那些新奇的未来,它或许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恐怖。但为逃避现实用‘回避’投诚所得到的一切都将是虚假,这份虚假最终会令她惶惶不可终日,成为她背离的代价与惩罚。
甚至于她没有勇气去寄希望石平,赌他会在她被揭露出虚假的一刻挺身而出,为了她挣下那么一个人类族群里的位置。怎么会呢,石平他是那样正直的人,比起他对她的教育,他从不知,其实他才是那个非黑即白。她是他的养女,六十年相处里她早就比他更懂他,他所有的仁义道德宏伟的理念,无一不是建立在‘人类’的基础。
他可以教养一个与野兽无异的人类,却绝不能容纳一个与人类无异的‘野兽’。在得到回答的那一刻,陈熹逼迫着自己正视了这一事实:石平不是她的父亲,永远不会是。
人不会因为狗聪明就给予狗同等的人权,唯有同类才能尚存真正的平等,唯有同类才能缔结为亲为友,任何跨物种的友谊都建立在凌驾一方的绝对安全之上,他们不过是在某个阶段里同时获取了快乐。人权,确确实实是仅存在于人类的权力。
而这世上能为她一挣的从来只有陈时。如果他不爱她,如果他不要她,就没有人真的还会能接纳她。
找到陈时的必要,是比爱恨更纯粹的事。
于是她用又一个二十年精心地计划了这间地下室的布置,她确定在哪儿有她需要的东西,又比如此时此刻能将他的脚踝与床腿锁在一起的锁链。陈熹将两条防盗链拼在一起确保陈时短距离的活动,并没有立刻往他身上套,她低垂着头,矮在烛影里缝着什么,脸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