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是这尊雕像有问题?”座堂的第三排右侧,塞米拉与十三号已经在这里坐了一整个上午。宵禁结束的清晨六点,晨光尚不明朗,他们便跟随着早起的居民前往地处镇中的教堂。
小地方的教堂未曾被赋予名姓,连玻璃窗都未加彩绘,但这里是独一无二的三神教堂。
忙碌的周三,连晨间祈祷的人群都步履匆匆,他们只向中央的太阳神雕塑祈祷,到日光大盛的正午时,只有寥寥几位老妪在堂内聊天,嬉闹的孩童从门边跑过,修女们此时拿着鸡毛掸与绒布,细细地为三座雕像擦拭灰尘。
“只是猜测,目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十三号低声回答道。
“我只查到一个类似的法阵,将被诅咒者的灵魂从□□中抽调出来,封引进法器里。不过这种做法的目的是为法器附魔,你还记得安珀那面会说话的镜子吗?听说里面就住着一个工匠的灵魂。”
“北地遗民肯定是将□□百般折磨,抽调出来的灵魂才能具有强力的仇恨之力。先不说这种法阵存在的真实性以及可操作性,首先就和我们已知的情况不符。”
十三号点头,他的目光在雕像上的几株小花中徘徊:“根据三个圣骑士目前的行动轨迹推断,最有嫌疑的只有这尊雕像。在遗民法系里,任何有关灵魂的法阵都需要用到黑色曼陀罗,黑曜石雕刻的黑色曼陀罗不知是否有它的效用。”
“我感受不到魔力。”塞米拉回想起贝德福德庄园的那一幕,未完成的黑色曼陀罗法阵都能散发出耸人的不详气息,对她造成几个月的遗留影响,她咽了口口水,说道:“如果有人曾通过这尊雕像施加诅咒,绝对能一下被发现,那太明显了。”
十三号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塞米拉不安的侧脸:“是吗?”他似有所觉,但并未直接询问,而是接着说道:“我们观察到晚上再走,起码要把这个可能给排除。”
他又体贴地补充:“如果你觉得饿或者累,可以先回去休息,下午再来这里找我。”
两人都没有午睡的习惯,在轮流出去用餐后,他们又并排守在这三尊雕像面前。当然,他们并非一直目不转睛地盯梢,而是各自带了一本小说,伪装成来教堂寻求一日安宁的青年男女。
午间祈祷的人群带来了令人昏昏欲睡的沉闷,从高处透进来的煦日光芒让塞米拉睁不开眼,起得太早,十三号身上的洋甘菊香气又放大了午时特有的柔和,她低垂着头,还是小小睡着了一会。
“夜晚令人清醒,而正午是真正的梦寐。”
这句诗出自两百年前帝国时代一位穿行于东西两岸的吟游诗人,而塞米拉此时体会到了这种瞬发间的感触。相伴相知的旧侣坐在身侧,其实塞米拉已经很难回忆起两人的相处点滴,然而故去的情谊被铭刻在相似的景致中,介乎梦寐与清醒的困倦状态让她有些分不清今时往昔,随着身体记忆习惯性地在睡着的前一秒,往信任的方向靠去。
不过二十分钟,在一阵鸟叫声中,她醒了过来,第一反应是向身旁的人致歉。
“没事,你只是太困了。”十三号似乎以为她是在为调查时的偷懒道歉。
塞米拉见他并为多想,于是小心地坐正身体,假装问道:“有什么特殊现象吗?”
“没有。”十三号受光线而微微眯起的眼睛,在微笑的动作中像被露水压弯的草叶,剔透的蓝眼带着困意:“介意我也睡一下吗?”
“好。我已经清醒了。”
塞米拉看十三号头歪在后方的靠背上,不一会儿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穿着白色长袍的主教从右边的小门静步走来,衣摆上金线缠绕,但在多年的磨损中已丧失了原有的光泽,一如他发间掺杂的几缕苍白。
四十岁上下的面容承载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慈祥,塞米拉在心中吐槽道:“我还以为是老爷爷。”
主教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塞米拉这才发现他的一只瞳孔苍白无神,尽管他努力掩饰,站立时高低不平的肩膀也能看出他曾经遭受过某些严重的创伤。
剩下那只眼睛神采奕奕,有着比克莱恩还浅的蓝色,在日光下近乎透明:“你们是对这个北地遗民雕塑感兴趣吗?”
“啊,我们确实很感兴趣。”塞米拉承认,接着她灵机一动,向主教询问:“其实我很好奇,这个雕塑是一直都摆在那里吗?”
主教在她身旁坐下,将声音压低至塞米拉刚好能听到的程度,又小心不惊扰仍在睡梦中的十三号。
“这三件雕塑有着有趣的历史。两百多前最后一任皇帝被斩首,为庆祝新的时代到来,三教信徒为这间教堂献上了这三件小而精美的雕塑替换原本的木芯泥塑。”
似乎看出了塞米拉的疑惑,主教继续解释道:“那时候三教间的关系还没有到水火不分的程度,这座小镇时常有北地遗民前来交易,尽管人们只能在夜晚见到他们的踪影。”他笑了笑:“和女巫一样。”
“据说是在斩首消息传到小镇的第二天一早,这尊雕像就摆在现在这个位置。”
“关于这个雕像有什么别的有趣故事吗?”这番解释塞米拉已经在历史书上看到了几次,主教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正疑惑地看着她。
“嗯…不是都说北地遗民们精通古老魔法,因此他们能在环境复杂的北地山脉里建立长久的文明。”
塞米拉将左手握拳击在右掌上,假装成好奇心重的女学生:“听说旧教皇就是得到了北地遗民的认可,尽管是帝国分裂后第二个得到双重神谕的神职人员,但还是凭借这点胜过了布列塔尼家族的那位。”
主教看着她的黑瞳黑发,有些感慨:“这座小镇的女巫又多了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光景,只在百年前的游记上看到过三教共融的描述。”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片刻后从追思中缓过来,想起塞米拉方才的问题:“你是想问这个雕像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传说吧。好多年轻男女会来向狩猎女神像祈祷,听说她在恋爱方面有奇特的功效…不过这座北地遗民雕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北地遗民与女巫同样是从夜晚获取魔力的种族,母神力量源自月亮,而北地遗民的力量源自黑夜。”
“很新奇的解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塞米拉有些意外。
“关于北地遗民的说法有很多,有的说他们的力量来自血脉传承,比如你说的前任教皇,就有传闻说他有着遗民血统。”
“有的说他们的力量源于仇恨。”塞米拉接话。
主教并未感到意外,只是觉得有趣:“教会藏有部分西岸的书籍,里面是有这种说法。”
“不过这间教堂里的雕像没有蕴含任何魔法”他停顿了一下:“或者诅咒。”
“信仰对它也没有增益,它只是在描述北地遗民的迷茫。皇帝被斩首后,剩下的两教都在为各自可能达成的光明未来而欢呼。太阳神教的‘平等’与女巫们的‘自由’。只有北地遗民在疑惑,皇室血脉的断绝表明他们再不会被上古诅咒束缚,成为皇室的仆役,然而该去向何方呢?他们像这个少年一样,在向天地万物寻求答案。”
“教堂内人来人往,人们皆有所求,因此要来叩拜神灵。而这尊雕像不同,他在向信徒们寻求答案。”
塞米拉听得入神,她向主教道谢,又仔细端详着黑曜石雕成的少年,精妙的技巧勾勒出他柔美的姿态,阴郁而怅然的神情,塞米拉也不由被代入到那种困境中。
“这只是我的理解而已。”主教的声音将塞米拉带回现实世界:“如果你对北地遗民很感兴趣,可以在万灵节的时候来小镇参加庆典,这里还保留着一些北地遗民的习俗。”
“是吗!”塞米拉兴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