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三四个小孩,在高大的榕树下围成一团,人手一两张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的草稿纸。
他们在折纸飞机,在比赛。
吵嚷,热闹。
黎言许吃着雪糕,从他们周围路过。
那些孩子里比较有领导风范的孩子王瞧见他,轻轻“哼”了声,别过了脸。其他的孩子有样学样,亦将黎言许视为不存在。他们吵吵嚷嚷地,继续他们的纸飞机飞行比赛。
不过,这种状况较之前好很多。
至少,他们没有一言不合展开嘲讽,所以,黎言许也不会主动去跟他们吵架或打架。
前段时间,他因为打架而在胳膊、小腿留下的伤口现在还未完全结痂,有时候动作稍微剧烈点都会疼。
前几天,他们村还发生了一件事。
黎言许的爷爷和村里的一些家长吵起来了,他们在村里的中央广场上吵得火热。
住在他们村里的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听说了这件事。
他们争吵的内容,自然就是黎言许和村里小孩经常打架的这件事。
事情的过程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不过就目前的现状来说,那场轰动全村的争吵是有用的。
黎言许目前极少会带着一身伤回家。
唯一一点不好的地方,就是黎言许被村里的小孩子彻底孤立了——不过这群小孩也只能孤立黎言许二十来天,因为这个暑假过后,黎言许就会被爸爸妈妈接回城里。
可能是害怕黎言许觉得孤单,爷爷奶奶最近经常跟黎言许唠嗑,电视也不再时时刻刻放他们喜欢的黄梅戏、粤剧,转而播放起了明显低幼的动画片。
不过,鉴于黎言许对这种动画片没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后来电视又被换台,继续播放那些咿咿呀呀的、黎言许听不太懂的戏曲了。
黎言许的爷爷虽然退休了,但他也不是完全闲着,他偶尔会捣鼓一些手工活,村里有谁需要定制木质家具什么的玩意儿,也会来找他爷爷。
爷爷有一个不算很小的加工房,就在院子北侧。
这个暑假,爷爷给黎言许捣鼓了很多玩意儿。
摇晃的木马、竹蜻蜓、书架、袖珍的鹦鹉。
而黎言许则在他爷爷的协助下,自己制作出了一个袖珍的鸟笼,用来放那只袖珍鹦鹉。
这天,黎言许突然就想折纸飞机玩了。
但很不凑巧地是,村里有人找爷爷帮忙修一下他们家的衣柜,爷爷拎着他的工具箱去村民家查看情况了。
奶奶倚在爷爷亲手做的躺椅上,对着风口,闭着眼。
旁边的电视咿咿呀呀地在唱戏。
奶奶似乎睡着了。
年岁有点大的狗趴在它惯常喝水的那个不锈钢盆旁边,耷拉着耳朵,眼睛闭着,偶尔哼哼两下,不知道在做什么梦。
鸡被圈在鸡舍里,大部分的鸡都躲在阴凉地,只余一两只不睡觉、不避暑地在地上啄食。
院子栽植的荔枝树下,树荫里,黎言许坐在矮凳上,风徐徐地吹,旁边还有一个被爷爷用木板加固过的趴地扇。
不肖多久,黎言许就折了好几架纸飞机,用了约莫三、四种折法。每一架纸飞机黎言许都在脑内给其命名,将其抛出时,还会煞有其事地给它编排一段场景。
狗在睡觉。
没人,不对,没狗能给他捡回来。
刚刚看那群人玩还挺有意思的,可他自己自娱自乐了十来分钟,突然就有些乏味了。
石岩溪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哒哒哒,他的脚步声有些轻。
下午两点多,阳光依旧热烈。
石岩溪带着顶大大的草帽,帽檐很宽,差点就要盖住了他的眼睛,沉默地,他站在黎言许爷爷奶奶家院子的铁门外,手蜷在身侧,似乎是有点害怕,他搓了搓手指。
铁门栏杆原本在水泥路上规律地投下影子。
石岩溪的到来,破坏了栏杆影子的整齐度。
本来耷拉着眼在睡觉的狗,像是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慢慢睁开了眼。
接着,它站起身,抖了抖身子。它是只中型犬,虽然年龄有点大了,但外貌自带威慑力。
黎言许的目光,早就从他折好的纸飞机缓慢转向了外边。
或许是有荔枝树作为遮挡吧,铁门外的石岩溪朝院子内打量时,似乎看不到黎言许,但偏偏黎言许能看见他。
起初,黎言许没出声。
大福——爷爷给狗取的名——此刻也保持安静,只是它那双很圆很黑的眼睛,始终盯着门外。
黎言许甚至都要怀疑,如果不是有锁链牵制着它,大福可能就要直奔门外了。
门外的男孩,今天穿的是一套浅色系的衣服,浅蓝色上衣,上衣印有白色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英语字母,白色带黑色logo的五分裤,脚上穿的好像是黑色凉鞋。
这种说法可能并不是特别绝对,但他们村的大部分小孩,甚至包括黎言许自己,暑假的时候几乎都会被太阳晒得有点黑,但这个名字里有个读音跟他相似的同龄人,却是意外地白。
此刻他站在太阳底下,白得甚至有点儿反光。
就在黎言许兀自打量着对方,并在内心发表一些有的没的想法时,铁门外那个白得反光的男孩子往后撤了一步。
大概是没看到想找的人,他想要离开了。
难道他就不会喊一声么?
黎言许想到。
不过,看他那性子,或许不怎么习惯这么做吧。
上次在河边,他说话就慢吞吞的,介绍自己的名字时,也很小声。
算了,就看在你上次在河边稍微帮了我一下的份上吧。
黎言许从矮凳上站起来,又稍微往旁边挪了一步。
惦记着奶奶好在睡觉,他的声音没提得很高,“喂,你怎么突然跑过来又突然就要走了?”
石岩溪的脚步顿住,他回过身来。
那顶草帽对他来说是真的有些大了,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帽檐就往下滑,直接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伸手稍微整理了下,那顶草帽才勉强端正地待在他的头上。
黎言许继续说:“……你跑过来是有事情找我么?”
说着话,他边走向铁门,边将铁门的门闩扯开。铁门被拉开了一条缝,空间大概够石岩溪进来。
只是,石岩溪似乎没有任何想要踏入的想法。
他站在黎言许前方,手摸着口袋,像在掏什么东西。
浮尘在阳光的照耀下也像是会发光,远处没有人耕作的土地长遍了野草,野草在偶尔拂过的风中摇晃。
云慵懒地团着,天随意地蓝着。
不知是被晒的还是什么,石岩溪的鼻尖有点儿红。
空气被阳光晒得有点儿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