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黑雾狂袭,血月侵吞,暮色骤然变得浑浊起来,连飘来的雨都夹杂着血的腥臭。
战争一开始,人魔边界便形同虚设。
戈尔多戈壁四分五裂,卢野不冻港漂满残尸,极地雪原染上永不冰封的血色,像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而此刻大陆的另一边——
金色的宴会大厅,悠扬的乐声日夜不歇,贵族们攀比着,夫人们娇笑着。
喝醉的富商踩着葡萄,搂着美艳的情妇,在花园里迎着月光沉沉睡下。
荒诞得诡异。
……
教会分部,裁决阁。
“姓宋那混蛋小子明摆着是耍我们!”一个红眉壮汉嗡声道。
另一人出声嘲讽:“你竟然也能意识到被耍了?”
人魔战争伊始,人族一方不敌魔物浪潮,节节败退。
以多弗王国为首,几个战线边缘的国家暂时联盟组成人类集团军,以迄今对魔胜率为标准,任命宋引墨为总指挥。
宋引墨上任后人族一改颓势,一连拿下几场关键战役,最大限度保存了人族的有生力量。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教会派出的神圣军团。
天恩教会一向爱惜羽毛,派出的都不是军队的核心成员,不过就算这样,这些人放在外面也都是佼佼者。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军队,目前已是十不存一。
良久的沉默后,角落里传来一道声音。
“宋跟魔族有勾结。”
否则为何人类集团军能够接连避开魔族主力,他们却频频碰到最棘手的高等魔物。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浮起赞同之色。
当不愿意接受的事实摆在面前,人总会找各种借口。
“所以那个传闻是真的……”
“但是教皇冕下说了,他是不可能背叛人族的。”
有人立刻驳斥:“可他始终不是教会的人。”
“不排除他借魔族的手对我们进行打击的可能。”
“我不明白,为什么教皇冕下要一直纵容这个家伙,他就是个祸害!”
……
开始吵闹起来了。
这些年教会跟宋引墨之间的关系一直非常微妙。
他们不信任他,却也不得不依靠他。
因为这是他们手中对魔族最利的剑。
“离间。”
终于,中央那位穿着红金礼袍的枢机主教发话了。
“人类集团军不是铁板一块。”
“大家各随其主,各国统领也都是战场老人了,怎会一直甘愿屈居那小子之下。”
“大人英明!”房间四周响起恭维声。
“老三,选几个擅长伪装的精英骨干,务必在五天内顶替人族集团军中的高级将领。”
“要……”旁边一人比了个手势。
“不,献祭吧,好歹都是各国的枭雄,成为主的一部分,是他们的荣幸。”
“是,大人。”
这些人很清楚。
所有有意的,无心的,栽赃的,陷害的,包裹在暗流中蠢蠢欲动的恶意,在战场中只有轻飘飘的一句。
刀剑无眼,生死在天。
“宋会蠢到发现不了自己的下属被替换吗。”
角落里传来一道声音。
有人皱眉道:“你难道不明白献祭的含义吗!向光明神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能力、□□、记忆。”
只要教皇愿意,他可以随时再召唤这些人为己所用。
“原来如此,受教了。”那人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那要是他在那些人身上安了灵魂命牌呢。”
“不可能!”
立刻有人否认,语气不悦:“灵魂命牌只存在于传说里,而且施展这等神技需要多少灵魂力量你知道吗。”
“怪不得……这就是正常人灵魂的强度吗。”那人低声喃喃。
终于,枢机主教发现不对劲了,蹙眉。
“你说什么?”
那人轻笑了笑,抬手摸了把脸,再放下时俨然已经换了副面孔。
“我说,怪不得我在这里这么久,你们竟然一个人都没发现。”
“你!”
“宋引墨!”
“你——你怎么!”
……
一瞬间,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
“我一直在这啊。”
宋引墨慢条斯理丢开伪装用的长袍:“从一开始。”
众人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确实,如果你们真的用离间这种下作的手段,我会非常头疼。”
宋引墨面露讥诮:“前提是你们做得到。”
“你!”
红眉壮汉本来就是一点就炸的性格,怒极了也不顾这里是什么场合,抬手就是一个光曜爆炎术。
一时间,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大厅。
然而才嚣张了不过片刻,众人就眼睁睁看着壮汉弓起身子跪俯下来,面色青紫,眼睛瞪得溜圆。
“你……你做了什么!”壮汉嗓子里跟安了风箱似的,呼哧呼哧的。
旁边一人见状,刚想帮忙,一旁传来呵斥声——
“住手!”出言的正是那位枢机主教。
此刻大家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脖颈处传来的刺痛感,漆黑色的细线不知何时缠绕而上,其中蕴含的强横能量直接侵入脑海中最为核心的灵魂本源。
而它的源头正是宋引墨掌心凝聚的暗紫能量团。
有人吞了吞口水:“这是……暗魔法?”
是的,一定是暗魔法!
光元素是至高无上的!除了暗元素没有其他元素能跟它分庭抗礼!
宋引墨淡声道:“不要想着求救,我跟你们之间的灵魂力量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我发现有人耍花招,我会第一时间抹杀你们所有人的灵魂。”
众人怒视着他,眼神阴鸷。
“你想做什么。”
枢机主教目光晦暗地看着他。
“没什么。”
宋引墨唇角轻勾:“只是最近我有一个疑问,想找诸位验证一下。”
他走到那位枢机主教身旁,无视了周围一圈怨毒的眼神。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我们脑中某个意识,不是自然产生的,而是某种外力控制了大脑产生思维的机制,强行让你‘自愿’接受这个意志。”
“什么?”
“好吧,可能对你们来说确实理解有点困难。”
宋引墨看着周围人迷茫的表情,非常善解人意,举了一个简单易懂的例子。
“就比如你们自诩忠诚于天恩教会,但其实你们并不是发自内心的信奉,只是某种认知外事物在操控你们的思维……比如那个只存在于传说的光明神。”
说完宋引墨摊摊手,嘲讽地笑了声。
“所以你们才会这么死心塌地。
“事实上,我从小到大都不觉得真有人会信仰这玩意。”
一石激起千层浪。
“你放屁!”
“谁给你的胆子侮辱教会,侮辱教皇!”
“小子你竟敢辜负教皇陛下的信任!”
“天恩长存,永世不衰!”
……
宋引墨嫌聒噪,曲曲手指,半空中无形的细线顿时拉紧。
“唔……”四周传来闷哼声。
“不明白。”
宋引墨看着每个人因为痛苦扭曲的脸,轻声道:“显然,比起我,你们更应该去死。”
可惜,在场无人有余力听清他说的这句话。
轰——
突然,房间中央爆发出一阵圣焰浪潮。
“哦?”
宋引墨不远处的枢机主教,饶有兴致道:“燃命之技吗。”
“小杂种!”
主教低声吼道,散发着神圣气息的光环也掩盖不了他表情的丑陋。
宋引墨看着朝自己呼啸而来的光轮,没有花里胡哨的动作,只是简单一抬手,凝结出暗紫色的法阵。
两股能量对冲,连一丝声音也无,光轮瞬间消弭于无形。
“嗯?”
就连宋引墨也愣了愣,有些讶异。
保险起见,他用了高等法术,没想到不仅直接吞噬了一整个光轮,还腐蚀了那位主教一大半的身体,连头颅也只剩下半颗。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使用暗魔法。
“这么不经打吗。”宋引墨皱了皱眉。
他抬手,刚勾画出大治愈术的法阵,蓦然,异变陡生。
地板上腐蚀了大半的身体突然被一道巨大的黑色洞口掩盖住,里面隐约能看到几缕银色暗芒。
三秒后,那位枢机主教好端端地站在原地,神色茫然。
一切回归原点,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杂种!你对我做了什么!”
“呵。”
意识到了某个真相,宋引墨气笑了。
其他人看不到刚刚那一番诡异的景象,只当宋引墨在羞辱他们。
将身体腐蚀一大半,再完好无损地治愈,好像他们的生命在这个人手里是个可以任意揉搓的玩物。
“竖子!要杀便杀!”众人怒吼。
他们的灵魂已经归属于光明神,死亡对他们而言是另一种解脱,日后还能以另一种方式活下去。
宋引墨瞥了他们一眼:“我为什么要杀你们。”
“你们是死是活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不过确实不能放过你们,起码现在你们还有点利用价值。”
他微笑着勾勒出一个繁复的法阵,所有人眉间烙上了漆黑纹章。
枢机主教看着宋引墨完全变成漆黑的眼睛,以及身后漫天的暗元素,怔怔道。
“你……堕魔了?”
如果说入魔是被动,还有挽救的余地。
那堕魔就意味着术者主动放弃了作为人的资格,一步步丧失神性,与恶魔为伍。
宋引墨撇了他一眼,颈侧苍白的皮肤上,瑰丽诡谲的暗紫色纹路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主教表情扭曲了。
“你这是在自甘下贱!”
“自甘下贱?”
宋引墨低哑地笑了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善恶由谁分,贵贱由谁定?”
“人就是贵?魔就是贱?”
他放缓了声音,眼神像是盯着猎物一样看着所有人,一字一顿道——
“你们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决定善恶贵贱。”
众人背后一凛,不敢直视那冰冷狠厉的眼神。
从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宋引墨。
像是濒临在暴怒边缘的美丽的兽,被最后一丝理智死死拉扯住,克制着,隐忍着,只待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就扑上来把所有人撕成碎片。
“我活了这么久,一直在那套可笑的规则底下打转。”
“活成了别人嘴里的高风亮节,伟岸光正,然后呢?”他唇角微勾。
在他身后,浓郁到宛若实质的暗元素凝成了一副漆黑双翼,隐隐护住了处在中心位置的他。
“你们猜,我的下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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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大雾。
“你是谁?”
“神,或者天道,你想怎么称呼都可以。”
“呵,你竟然不是传说中那个光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