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快来,爹爹给你买了糖糕,趁热吃,别让你几个哥哥看见。”
“小七,我们行医之人,应勤求古训,博采众方,你不能只苦读医书,还应该多去田间山野寻求良方,有些杂症光靠书本的死知识是没用的。”
“小七啊,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爹已经去了。你哥哥姐姐把爹照顾得很好,爹走得也没有遗憾。你从小就聪明,三岁识字,五岁背药经,七岁就能跟着我上山分辨出百种草药,比你几个哥哥姐姐都厉害。听说你如今行到了武山,也成了当地有名的游医,爹爹甚感欣慰。可惜爹来不及看你成家了,有朝一日你有了心仪之人,记得带回来给爹娘看看。”
我姓胡,排行老七,家里人都叫我小七,是一名江湖游医。我出生的时候,娘亲因为年纪太大,没能熬过生产,生下我当晚就去世了。我从小是跟着哥哥姐姐,还有爹爹长大的。
我爹爹本来是县城里的一名中等医工,若是论医术,本来是有机会做上等医官的。但是因为我爹寒门出身,没有背景,所以在中等医工做了很多年,未能晋升。他一个人养我们七个孩子,靠着月俸完全不够,他就闲暇时走街串巷给百姓行医,赚取些额外的银两贴补家用。
后来被医馆发现,就将我爹赶了出来,我爹只好自己开了一间药材铺,哥哥姐姐在铺子里帮忙,爹爹坐诊,日子才渐渐好了起来。
我十四岁那年,爹爹忽然生了一场大病,那症状很奇怪,我遍读医书都没有相似的病症。姐姐说是爹爹非要中元节那日出诊,碰上了脏东西,中了邪,还请了隔壁的神婆来做法,可是还是没什么好转。
我虽不信邪祟,但也想起来在一本杂病书上看到过,人血入药,可除阴祟之气。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我在一天晚上煮药时,将自己的食指划破,滴了几滴指尖血进爹爹的药碗里,给爹爹端了进去。
爹爹喝完后,好像感觉到身体有些不对劲,闻了闻碗底的药渣,又抬头眼神有些惊恐地看着我手上的刀口,反复问道,我在这药里放了什么。
我不敢说谎,只好把自己以血入药的事情交代了。我看着他的脸庞,分明是气色明显好转起来,刚刚止不住的咳嗽声也听不到了,就在我内心暗喜的时候,却注意到爹爹十分紧张地看着我。
他说我体质有异于常人,不是以血入药这方子有用,而是我的血本身就有治愈百病的能力。我闻言本来还有些高兴,想着凭此本事,岂不是能成为城中最厉害的医官?说不定还能被推举入太医院,平步青云。
然而爹爹却打了我一掌,他说我有没有想过,若是这件事让别人知道,他们会怎么对我?我会被当做一味药材,一味取之不尽的药材,一味可以制作灵丹的药材,逃不掉也死不了,到时候这条命都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
他让我连夜离开家,再也不要回来,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让它烂在肚子里。
爹爹那晚以近乎癫狂的状态将我赶了出去,他说要做戏给哥哥姐姐们看。我虽然不情愿地离开了家,但是始终不认同爹爹的那些话,总觉得他有些过度紧张了,我相信人性本善,而且哥哥姐姐还有周围的邻居家叔叔婶婶,平日里对我都很好,大家都亲切地叫我小七,有什么好吃的也想着分我一块,这样的人们怎么会狠心残害他人性命呢?
不过我还是听了爹爹的话,一直没有回家,也没跟别人提起过这件事。多年来辗转于很多的城池之间,做了一名江湖游医,治好了很多人,也收集到了很多民间药方。
在我二十六岁那年,我决定安定下来,除了因为我路过的这青溪县风景不错,气候宜人以外,更因为我捡到了一对弃婴。我是在路边捡到他们的,大一点的女孩也就三岁模样,怀里抱着一个男婴,大雪天里蹲在路边,一声不吭,已经被冻傻了。
我收养了他们,给他们按我的姓起了名字,姐姐名叫胡依依,弟弟叫胡肖二,就这样有了自己的儿女。我觉得不能带着他们跟我一起到处奔波,就在青溪县定居了下来,想着若是以后他们的爹娘来寻,说不定还能找到我们。
我像我爹以前一样,开了一间药铺,养活着我们一家三口,度过了几年的安静祥和时光。然而人生仿佛从来不是一片死水,这样的安定生活没过多少年,随着肖二年龄增长,越发不服管教。他不愿跟着我学医,也不愿去学堂读书,我给他去学堂的束脩,全都被他拿去了赌场。
我骂过他,打过他,甚至他在赌场还赔上了一根脚趾,可都消不散他的赌瘾。我本来已经放弃了,不想再管他了,就这样随他去,可是他又做了一件让我永生无法原谅的事情。
那天他搂着那个他从赌场赢回来的女人,进到我屋里扔了一张纸在我桌子上,那上面郝然写着两个大字:婚书。
他赌输了,他又赌输了,但是这一次,他居然将我的依依作为赌注,输给了旁边镇子的乡绅冯家做小妾。
我气疯了,拿着椅子把他打了出去,椅子打折了,我们的关系也断了。他被我赶出了家,很久没有了音讯。
然而他虽然一走了之,欠下的债还是要我们替他还,依依很懂事,宽慰了我好久,说那冯家虽然妾室多,但是待遇都不错,自己去了也不一定是坏事,还能攒些钱来给我买医书。
可是我的依依心思单纯,不争不抢,在那吃人的宅院里怎么可能活下来?她出嫁前我给她带了几颗坤灵丸,希望她进去以后能尽快怀孕,有了孩子在那宅子里才能算是有了依靠。
然而我却没有考虑到,在那后院之中,怀上不是本事,生下来才是本事。而我本以为是给了她帮助,却因为太快有孕而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她的孩子没能保住,我的孩子也没了。
依依死后,我一时间竟不知活着所为何事,终日昏昏沉沉,连药方都开错了几次,被人砸了铺子。
又是一个风雪交加夜,我回到当初捡到他们姐弟的地方,吃下了断魂草,想就此终结这悲苦的一世。我看着屋檐下那只麒麟瑞兽,泪眼婆娑地问它,为何瑞兽遍布凡间,众人仍过得凄苦?
它没有回答我,我盯了它一晚上,待到旭日初升,它头顶的积雪开始融化,滑过它的眼下,滴在我的额头,我才意识到,我的血不仅能救别人的命,也能分解掉我吃下去的毒药。本来我没有选择上吊或是用刀捅入心脏,就是怕到了地下吓到我的依依,想着服毒至少看起来体面一些。
如今我看着阳光照在我的脸上,也许是天意吧。既然老天不让我死,那可能我还有用处,便继续留在了青溪县,继续给人看病,但是跟以前不一样的是,我不再收取诊费,只要给我一口吃的,我就帮他们治病,毕竟我要银两也已经没有用了。
又过了两年,肖二回来了,带着他那个媳妇,还有......我的孙子,胡希。
他跪在我面前,说希儿天生体弱,时常会发病抽搐,求了好多大夫都看不好,自己为了给胡希看病,连赌瘾都戒掉了,自己知道以前的错了,现在已经重新做人了。希望我能收留他们一家,给希儿治病,他也会跟着我行医,孝顺我,给我养老的。
虽然他们与我并无血缘关系,但毕竟是我多年养大的,我再恨他,也做不出让他们一家流落街头的事情来。好在他回来后,真的像变了一个人,每日早起去山里采药,白天我给人看病,他就在旁边学习,打下手,晚上还会挑灯夜读,把我收藏的那些医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以为,这就是柳暗花明,终于苦尽甘来。可是命啊,怎么会轻易就改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