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筝上前将人搀着坐了起来,曲屏这才得以见到真容。
眼前之人与白筝年纪相仿,约五十来岁的样子,面部保养得宜,看着不过四十岁左右,只是头发花白,又加之久病缠身,没什么精神气。
曲屏反应过来,忙伏身行礼,“臣女见过太妃。”
元太妃循声看过来,似是愣了一下,良久又笑道:“你这丫头竟也讲这些虚礼了,咳咳……”
白筝递了帕子过去,给她抚背。
“我听说你就要和方慎之成亲了?”
曲屏点了点头,见元太妃低着头咳嗽,她又说道:“回太妃,还有六天。”
元太妃慨叹一声:“你们两个走到今日不容易啊,我几年前见过那孩子一面。”
“唉……你今日怎么想着要来看我了?”说着她将头抬了起来,靠在白筝胸口,看向曲屏。
见此情景,曲屏有些不好受。
元太妃这身体看来真如逍遥王所言,怕是好不了了。
这情景与周老爹死时何其相似……
面对生老病死,她总是呆愣着,不知所措。
“臣女……”
“我都听说了,你一回来我就盼着你来找我说说话,可你一直没来。我就叫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你全忘记了,难怪不来看我。”
“是易之告诉你的吧?”元太妃的声音很是温和。
曲屏点了点头,道:“我确实……”
她又抬头看了看元太妃略显浑浊的双眼,在她殷切地注视下,曲屏继续说道:“我确实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所以才一直没来看您,的确是这几日收到王爷的信,这才赶过来了。”
元太妃笑了笑,“易之是个好孩子,跟她母妃完全不一样。初时我也以为他是装的,可即便是装的,一直装下去也成真的了。”
“这么多年可曾荒废学习?我当年便听人说你琵琶弹得好,一直没能亲耳听一曲。十年前你可还答应筝儿说要给她弹古筝的,你如今不记得了可是想抵赖?”虽这样说着,元太妃神色从容,语调轻松。
“我……臣女这些年来一直在民间讨生活,这些也全忘记了。”
“认的字,背的诗,学的技艺早刻在骨子里,怎会轻易忘记?”元太妃突然止住笑容,严肃起来。
“我……我……”曲屏低下头,不知怎么回答。
床边传来些许声响,紧接着元太妃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如此,你当年送来的曲谱可不就没人能弹了?”
曲屏复又抬头去看。
只见白筝手里拿着一个木盒,里面摆了厚厚一叠宣纸,虽有些年头了,可因保存的好,只边角卷曲泛黄。
“太妃娘娘,臣女如今确实是什么也不会了,若是有朝一日臣女想起来了,定然给娘娘弹琵琶,也给嬷嬷弹古筝。”
不料元太妃语出惊人,她淡淡地说道:“你又在哄我,我都要死了,你还要哄我。”
“娘娘!”一旁的白筝不赞同地看着她。
元太妃摆了摆手,白筝只能给她掖了掖被角,退了出去。
“丫头,你过来些,不怕我这老太婆身上的死人气就坐床边来。”
“太妃娘娘,您……”
“无需避讳,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我心里清楚。”
曲屏只得缓步走了过去,坐到床边。
离得近了,曲屏认同元太妃的话了,久病临死之人是有死相的,元太妃形容枯槁,脸色灰白,已是强弩之末了。
“有好些话,我都没能跟你说,十年前你让檀香那丫头送这一盒子曲谱过来,你那时便知道你要走了吧?就像我知道自己要死了一样。”
曲屏听不明白,只是保持沉默,好在元太妃看着她却像是陷入回忆中一般,一直说着,也没想着她能回答什么。
“亏你那时候还写得出来,呵呵……我也是这几年病了,才得以体会。我自小只晓得舞刀弄棒,哪会听什么琵琶?那全是哄你的,你身体不好,若再不找点乐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时我听京城流言说你病得下不来床,有早夭之相,我不信,就叫人就问,没想到还真是这样。后来那姓方的小子倒也识相,将婚期提前了,你那时候给我写信说怕耽误他,想取消婚约。我就派人去跟你爹说了,没告诉你,我让人带话说‘女子改嫁难,而男子续弦易,望谈大人劝之’,只是没想到后来出了这档子事。”
“我也不晓得是发生了什么,这些你从不跟人说,你自小母亲不在身边,我并不把你当女儿看待。你与我性情相投,实乃忘年知己。我这一辈子,只少时与凝儿相交甚好,凝儿薨逝后我在宫中如住冷宫,先帝驾崩后在这别院住了近二十年。”
“咳咳……你的婚礼我是去不了了,也没什么像样的礼物能送给你,我还能再活几天,等你成婚之后再死。”说到这里,元太妃笑了起来,“不然陛下下诏什么的,怪麻烦。”
“这些曲谱我看不懂,你全拿回去吧,上面全是血腥味和药味,你说你这丫头,当时送过来的时候也不让丫鬟们薰点香?成心不让我老婆子好受。”
曲屏接过木盒,将它合上,道:“哪有什么味道,太妃娘娘,我如今好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