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念戈强撑着摇了摇头,又用力地闭了闭眼,像是实在拿她没办法了,才缓缓地说出了真相——
“别问、你爸……了。流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接着说:“不是、病……只是……只是……”
只是?
钟可急切地凑近,生怕他话还没说完,一个不留神就噶了。
贺念戈却表现得狼狈不堪,好像每多说一个字,就消耗了他一点生命力一般,异常艰难地慢慢吐露:“你、就当……”
钟可急得快要跳起来了!
她心头就像是有一股熊熊烈火,烧得她坐立难安,可理智又不断告诉她,他现在这么难受,说话都不利索,不能再逼他了。
于是,强忍着内心的暴躁,钟可还是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耐心地鼓励他:“你慢慢说、慢慢说,咱们这样的交情,你什么都不用怕,也不用顾虑,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我一定尽力帮你。”
可她没想到,听她这么一说,贺念戈忽然露出了一个凄美的笑。
他那张原本温润秀美的脸上,刹那间绽放出令人惊艳的美,美得流光溢彩、摄人心魄,竟然,如同……
一棵枯树,忽然重新复苏,长出了碧绿的枝叶一般。
钟可几乎看呆了。
然后她才听见,贺念戈又压抑、又委屈的声音:“这是……树妖一族的诅咒。”
钟可不敢说话,只是牢牢地看着贺念戈愈发苍白的脸。
“流、萎……你可以理解成……”
贺念戈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去,像是经过了激烈的内心挣扎,然后才说了下去:“动物、的……的……发……情。”
!?
钟可目瞪口呆,任由自己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下巴就快要掉在地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发……发什么?!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那……那……”
她机械式地想要说点什么,又想问问这流萎要怎么办,又很着急地想要安慰贺念戈。
可她又莫名觉得,眼下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毕竟“发//情”这样的词,猛然从贺念戈口里说出来,她一时实在难以消化。
可是,就在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作出反应的时候——
她忽然想到!
安显!
……难怪,贺念戈要撒谎赶走安显,逃回家里?!
可是,如果是贺念戈说的这种情况,他不是应该……应该最需要安显在身边才对吗?!
可他却故意气走安显,还误导安显,说是她不让安显接近他?
这又是为什么呢?
钟可还记得,安显说,贺念戈赶他走之前,接过一个电话。
是贺知月的电话吗?
说了什么?
提醒他流萎的时间到了?
她一时想不出答案。
就算贺念戈想掩藏他对安显的情意——他一贯如此,或者,他害怕安显看到他这样,会……嫌弃?害怕?
就算是这样,借口也有很多。
又干嘛非得拿钟可做挡箭牌呢?
虽然,她是习惯了给他做挡箭牌的,尤其是在贺知月面前。
虽然,他们明明是最好的伙伴,也一向最有默契。
但这一次,贺念戈甚至没有提前和她打招呼——
他不会不知道,以她的脾气,安显一旦去找她“算账”,她分分钟就会露馅啊?
可无论她心里有多少疑问,一听见贺念戈虚弱的喘息声,心急如焚的她,也只能把那些,全都先抛到脑后。
钟可不安又关切地问了下去:“那……你、你怎么样,才能好起来?”
贺念戈此时已经皱着眉头、闭上了眼。
听到钟可的问题,他勉强翻了个身,把自己彻底埋进了被子,重重地喘着粗气,认命一般地叹道:“谁知道呢……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不过……”
就在钟可急得要站起身的时候,贺念戈又接着说:“应该……忍一忍,总会、过去的吧……我现在,除了身体虚弱,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烫得、像是……快要被烧干了一样……之外,也、也没有别的、不适……”
钟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都这样了,还说自己没别的不适?
他还想怎么不适啊?!
难道真的像人类一样,要上了呼吸机才算不适?
“不行。”
钟可果断地下了结论:“这样不行。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而且,你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好。”
她“蹭——”地站起身,急切地踱了几步,又问:“贺伯母呢?她有没有告诉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呃,缓解你的不适?”
没错,贺知月也是树妖啊!
她没道理不知道这个流萎的情况。
而且那个电话,钟可总觉得就是贺知月打的。
但她这一问,贺念戈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要不是他一直在重重地喘气,钟可简直要怀疑他已经昏迷了。
她一脸急切地看着他——
被子里,那具颀长的、时不时会颤抖的身躯,露在被子外面那张惨白的脸,每一次呼吸都用尽全力的样子……
贺念戈,她多年的挚友,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性命垂危了一般。
虽说,要是流萎真是贺念戈解释的那个意思,那以常识来讲,大概率是死不了人的。
或许真的也如他所说,“撑过去就好了”。
但钟可实在不忍见他受这样的折磨,尤其是,不知道这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他多久会发作一次。
难道,每一次他都要这样硬扛吗?
她想了想,决意把心一横,壮起胆子试探地问:“要不……我是说,要不……我——”
钟可脸上满是视死如归的坚定。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就像要发表临终遗言一般,给自己狠狠地鼓劲之后,终于勇敢地提议:“我帮你把安显找来吧!”
她说完,用力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贺念戈。
而贺念戈——
却猛然睁开了一直微微阖着、不停颤抖的双眼。
“你、敢……”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头顶的玻璃天窗,仿佛连转过头瞪向床边的钟可的力气都没有。
但他咬牙切齿地吐出口的那仅仅两个字,却充满了愤怒的、不容挑衅的威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