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任由林间晚风轻拂脸上的泪。
“你还好吗?”
“没事。”路德维希回过神,微笑着摇摇头,视线却不知去向何方,“只是想起了我的一位朋友。”
见对方神色黯然,谢灵不好多问,转而提议道:“我们先进屋吧,我感觉有点冷。”
“好。”
*
谢灵是真的怕冷,一进屋便裹上毛毯窝在沙发里,顺手开启了取暖器。
春日里,山上昼夜温差大,白天倒是挺暖和的,套件卫衣也不觉得冷。晚上骤然降温,这件卫衣确实有点捉襟见肘,无怪乎谢灵冷得脸色发白,白成另一副吸血鬼的模样。
路德维希坐在右侧的短沙发上,随手拿起了茶几上的笔记本。
正要翻看开时,眼尖的谢灵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了笔记本,紧抱在怀里,心有余悸地说:“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抱歉。”路德维希举起双手,以示暂时的清白,仍好奇道,“这是你的日记本吗?”
“差不多吧。”谢灵嗫嚅着,把笔记本藏在身后,塞进了沙发缝隙里,再次警告道,“反正你不要乱动我的东西。还有,我的卧室和办公室都在二楼,你也不能随便进。其他的,随你便。”
“好的,没问题。”他端坐着,板正且优雅,像一位教养极高的贵公子。而这一身寻常的法兰绒睡袍穿在他身上,倒像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奢侈品,贵气十足。
原本瘫在沙发上的谢灵也不由得“攀比”起来,端正了坐姿。
“三楼有一间空卧室,还蛮大的,你如果需要的话,可以住在那里。”
对方有些诧异,问:“我住在外面,你不害怕吗?”
“什么意思?”谢灵立即反应过来了,“是说我睡着的时候你会来吸我的血吗?”
路德维希挑眉一笑,不置可否。
“我没有理由害怕你。”谢灵无谓地耸耸肩,“我们不是缔结了血契吗?”
对方沉默了良久,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这反倒让谢灵不明所以。
正想发问时,却听他郑重地道了声“对不起”。
“为什么?”谢灵困惑不已,想不通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是为了什么。
路德维希看向谢灵,坦言道:“其实,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一直想着利用你放我出去,因此我对你用了一些不大光彩的手段。”
被囚于地下室多年的吸血鬼利用他这个人类逃出生天,这无可厚非,何况他一开始就知晓了这一点。只是,谢灵不太明白“不光彩的手段”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指以卖惨来博取同情,这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不至于专门来道个歉吧。
“不光彩的手段?”
对方避开了谢灵直白的探究的眼神,低下头沉声道:“我诱惑了你。”
在谢灵的大脑疯狂运转思考着“诱惑是指什么”之时,对方带着明显的歉意解释道:“这种‘诱惑’是吸血鬼与生于来的能力,它会影响人类的感情思维,让他们对我们产生短暂的迷恋……”
这个回答是谢灵始料未及的,上下嘴唇开开合合,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感觉脑子里是一片浆糊——什么意思,难道我所做出的一切行为都是因为被他诱惑了,而不是出于自愿?难道我一直处于不清醒的状态?等等,那我现在是清醒的吗?
他机械地提问:“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曾以为,你对我的善意并非出自真心,只是因为受到了一只吸血鬼的诱惑,所以你不害怕我,主动地接近我,讨好我,满足我,甚至想要放我出来。我享受着你为我所作的一切,却从不心存感激,因为我认为你的所有行为都处于我的掌控之中,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我甚至会不加控制地散发这种魅惑力,故意去诱惑你。看着你痴迷于我的□□,沾沾自喜着,我总能这样轻易地把控的你思维和想法。然而,我错了。
“原本在你第一次向我道歉说‘对不起’时,我就该意识到我错了。可我是如此傲慢,我不相信你友好待我仅仅是出于善意和尊重,你只是心存侥幸,自以为你真的可以和一只吸血鬼成为朋友,当你看到我真实的模样,你一定会弃我而去。可是,你没有,你竟然回来了。
“我感到无地自容,而我可耻的自尊心却不容许我低头承认自己的错误,甚至固执地怀疑你就是被我诱惑了。所以,我决定最后再试探你一次,与你定下的血契。当我与你缔结血契后,你便不再受到任何诱惑之力的影响,不会被这股影响所左右,但是,”路德维希抬起头,正视对方明亮的眼睛,“你依然友善地接纳了我,依然对我很好,没有一丝改变,这让我自惭形秽,无比羞愧。”
“谢灵,对不起。”他深深地埋下头,哑声道,“真的对不起。”
谢灵愣住,一时无言,大脑因为对方一口气没停的长段英文而陷入短暂宕机。
他感觉自己突然回到了大学时代的听力课上,老师突然播放了一大段全英文独白,让他们听完一遍后总结大意,而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他大脑空空,只能艰难地在纸上写下了自己唯一捕捉到的单词:so sorry。
为了应对“老师抽查”,谢灵强行重启了自己的大脑,迟疑地说了句:“没关系。”
而重新启动的大脑再度抓取到了一个关键词“obsessed(迷恋的,痴迷的)”,一系列单词由此展开,拼凑出了该长文的段落大意,谢灵逐渐理解了一切。
太好了,原来是被诱惑了,还以为自己真的对一只貌美的吸血鬼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貌美的吸血鬼看见对方一脸如释重负的轻松表情,陷入了疑惑:“谢灵,你真的原谅我了吗?”
“没事没事,我不在意的。”他觉得心情好极了,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我去整点夜宵,你要来点吗?”
“我……我就不用了。”
路德维希困惑地看着对方哼着小曲儿走进厨房,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点儿也不生气,又是为什么而感到如此开心。虽然想不通,但这样也好,至少他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他靠在沙发背上,听着从厨房传来的不知名小调,宛如儿时的安眠曲,让他安心而放松,只想闭上眼沉沉地睡过去。
但这一次,等待他醒来的不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