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如钩,树影婆娑。
眼看将至戌正时分,曲静胜蹲在思过院的水塘边,探掌入水拨弄几下,示意沉在水下练习憋气的三个弟妹可以上来了。
一大两小三道身影悄声游往塘边,湿淋淋一身翻上塘边石板,曲静胜用一块抽丝的大布巾裹住曲令晖。
龙凤胎是早产儿,令晖又是双生子里相较弱气的那一个,身长比同日出生的静质足足矮了三指,性柔喜静,他能在短短二十日里学会凫水潜水已经出乎曲静胜的意料。
为防他在出逃前夕患病拖累,曲静胜近来十分留意他的身体状况。
好在都城暑热,塘里的水白日被太阳暴晒过,算不得多寒凉。
不过,曲静胜还是用从前康和郡主自下仆手中得来的生姜熬了水,让三人趁热喝下。
再次检查确认曲令晖的体温并无异常,曲静胜示意,“令煦,你把两小的带去屋里晾头发。”
少年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目露担忧望向长姐片刻,感受到了长姐的坚持,垂眸默不作声带走一双弟妹。
果不其然,不出一炷香功夫,思过院外便传来喧闹吵嚷。
曲静胜提着不甚合身的宽大裙裳,快走几步在院中大榕树下站定,面向院门方向。
“嘎吱——”沉重古旧的院门自外向内被打开,中年男子裹着浑浊酒气冲进院中,瞪着一双布满红丝的牛眼,怒骂不止,“丧门星啊,我怎么就娶了你娘那个丧门星,生了你们这窝短命鬼!”
“为着赵盈华那个贱女人投敌,我被撸了爵位官身,禁足府邸不得外出。现今连老二也受牵连遭百官猜忌,被从前线战场急召回都城守城待命!没了!我曲家最后的翻身指望没了!”
暴跳如雷的酒醉男人名唤曲邕,曾经的卫国公府世子,也是曲静胜姐弟四人的亲爹。
庆王起事后,曲邕身为庆王女婿自然难逃连坐。
不过他命好,有开国勋贵之首的亲爹与名将二弟力保。
景佑帝开恩,没把他一同扔进思过院 ,只撸了他的官职爵位,让他当个富贵闲人。
直到前些日子妻子康和郡主当众弃旨投敌,他方被禁足府邸。
比起曲静胜姐弟几人密不透风的看管,曲邕的禁足如同儿戏一般。只是不得迈出国公府大门,在府内依旧畅行无阻。
被禁足后,曲邕沉湎酒色发泄愤懑,醉后时常冲到思过院高声怒骂曲静胜姐弟,偶尔还会动手。
曲静胜身为长姐,每次都护在弟弟妹妹前面。到后来,干脆不许他们出来,只身应对曲邕的责骂与殴打。
今日也一样。
曲静胜袖手而立,冷眼静看曲邕散德行,从容沉静的眼眉气韵像极了母亲康和郡主。
曲邕醉眼迷离,恍然觉得半笼在昏昧树影下的面孔与身形同那个抛夫弃子、害他曲氏满门的女人重合,一时心中大恨,酒意上头,竟直接猛扑上去掐住曲静胜的脖颈。
“我曲氏满门皆为你所累!贱女人!去死!”
“爹,放开……放……”醉酒之人有股蛮力,曲静胜挣脱不得,指甲划破曲邕的皮肉,最终只在曲邕衣袖上徒劳留下几道血印子与几滴晕开的眼泪。
还是门外看守的健仆听见动静,进来把人拉开。
景佑帝早下了令,要把反贼血脉当众枭首于城楼,他们可不敢现在任由大爷把人作践死了。
曲静胜软倒在地,呛咳不止,揉眵抹泪,目送仆从架走曲邕。
“咚——”思过院的两扇大门重新撞合落锁。
方才还柔弱破碎的可怜少女从地上爬起来,以袖抹去满脸狼狈,眼底清明一片,唇角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细白指尖抚过脖颈伤处,火烧火燎的疼。
曲静胜面上那丝笑意褪得一干二净。
说实话,她挺愿意隔三差五挨曲邕劈头盖脸一通臭骂的。
因为曲邕在口不择言时总会带出一些外面发生的事情,这是她唯一获得外界消息的途径。
对外面局势多一分了解,她的出逃计划将更完善一点。
曲静胜往屋内走去,关门后第一件事便是剥掉身上不合体的外袍。
这是康和郡主的裙裳,在曲邕到来之前,她特地套上的。
为了让自己更像康和郡主。
为了挨这顿打。
为了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