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光明正大地和先生说炼丹需酒,光明正大地将先生案桌上的桃醉拿了来,从来不做偷拿暗取之事。”
顾珩说着,又饮了一口,学着宋浅言的样子,拿着酒壶晃了那么一晃,微微侧过脸看着宋浅言,眯了眯眼睛,清清浅浅地笑了一下,眼底都是掩不住的狡黠的光芒。
夏日的衣袍总是要较冬天的要轻一些,轻袖薄衫地,虽然还是层层叠叠的穿得正经又严谨,但穿在顾珩身上的那件轻衣罩衫,就像夜空上缥缥渺渺的云,缭缭绕绕地散在屋檐上,于是,顾珩那一笑,便莫名笑在了宋浅言的心尖上。
这人这个样子,得蛊惑多少姑娘。
宋浅言酸不拉几地这般想着,大概总算明白了学宫里的师姐师妹们为何都爱有事没事往堂庭崖上凑。
“拈花惹草宋浅言,光明正大顾公子,怪不得能做朋友,哈,我喜欢。”
宋浅言原是个心大得没边的人,摇了摇头把心头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晃了个干净,笑嘻嘻着一张眉眼英气的脸,一手搭上了顾珩的肩膀,硬是把人晃得东倒西歪地,这才说道:“阿珩啊阿珩,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顾珩闻言,一瞬之间,脑海一片炸裂般的空白。
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没心没肺的人说着没心没肺的话,又怎么会察觉到顾珩一瞬而过的僵硬。
昨日的话今日犹在耳,但今日的人已非昨日的故人了。
宋浅言望着“破梦”阵法中,顾珩一如昔日般沉静的面容,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角。
你还是光明正大的你,我已非是昨日那个说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我了。
“走吧。”
宋浅言握着九歌的指骨紧了紧,神思回拢,抬眼望着阵法中央的顾珩,沉着声线这般说道,尾音沉重,似是压着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一样。
见宋浅言已走到自己身边,顾珩便不再磨蹭,干脆利落地阖上双眼,指骨翻飞结印,嘴里默念法诀,衣袂翻飞,无风自动。
原本只是莹白浅光缓缓流动的阵法,随着顾珩的动作,刹那间光芒大起,仿佛真的落了漫天交织的星轨一般,竟照得宋浅言不由自主地阖上了双眼。
“梦如远归,身是客,梦破!”
随着顾珩一声低喝,远处的雪山,近处的月色,竟如墨入水一般,疾速散了开去,少年们朗声的笑还在耳边,但年少不知愁的元上学宫,终是随着梦醒,倏而崩塌。
半晌贪欢,一梦浮生。
宋浅言倏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的,还是那棵和顾珩一同藏身的大树,树下还是那群桀桀怪叫着的嫁衣女尸,闹哄哄地围在树下头,尖利的指甲狠狠地刮着树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配着一脸蜿蜒血泪和表情扭曲的面容,总有种说不出的怪诞喜感。
“睡得还挺熟?宋司主。”
在满园佩环叮当作响的庭院中,顾珩向来清冷的声线突然撞进了宋浅言的耳里,宋浅言闻言望去,只见顾珩倚着树身,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宋浅言。
“托顾堂主的福,还不错。”
宋浅言朝着顾珩拱了拱手,装模作样地回了一句。
“既然醒了,该干活了。”
顾珩使唤起宋浅言时,就像是使唤自家手下时般自然。
站起身,轻巧一跃,便来到宋浅言栖身的树枝上,坐下来继续说道:“既然已经知道了是“贪”在作祟,我倒要看看使的什么招,能让这么多姑娘同时化为凶尸。”
“如此这般,在下便感谢顾堂主为奕仁司探查证据了。”
宋浅言唇角一勾,懒懒散散地拱手道了声谢。
“谢倒是不必,还望以后宋司主高抬贵手,多为不浮堂行方便才是。”
顾珩不以为意,甚至开始讨价还价。
这两老狐狸,还真是,和以往一样,真真不是一路人。
话音落下,顾珩不再和宋浅言多言,起身跃上了屋檐,一身素衫站在冷白月色里,仿若月宫神君。
“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
这边还歪歪斜斜倚着树干,抱着双臂的宋浅言,好整以暇地朝顾珩问了一句,那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真是想把他踹下红衣凶尸里,感受一下“左拥右抱”乡绅土豪的生活。
“溯时。”
没理会宋浅言言辞里的打趣意味,顾珩只匆匆丢下这两个字,便见他蓦地腾空而起,一道潋滟而带着凛冽寒意的澎湃剑光,带着摧枯拉朽般的意味横扫而过。
剑光所过之处,红衣凶尸皆停了下来,在原地晃晃悠悠地踟蹰着,像是突然断了线的傀儡一样,一时不知该往哪去,甚至开始互相撕咬起来,顿时,满院都是骨头断裂时“咔啦”的清脆响声,血肉撕裂时带起的黏腻响声,明明是人间,却恍若修罗地狱。
顾珩刚使的剑招,是剑诀《津渡》的最后一式“霜天之原”,以天地清气,渡凶邪之灵,能短暂地将操控怨灵凶尸的邪气瞬间散去,令凶尸暂时失去行动力,极其霸道蛮横。
“趁现在!”
顾珩头也没回地朝宋浅言低喝了一声,宋浅言是何等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在顾珩开口之前,便已闪身掠到了女尸面前,指骨迅速翻飞结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溯时”的法印便被打在了女尸的额前。
“好,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各位小姐夫人,到底受了什么冤屈。”
宋浅言足下轻点,飞鸟般轻巧地重新落在凶尸之外,似笑非笑地看着互相拉扯撕咬的红衣女尸们,眼底泠泠一片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