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

顾珩虽然嘴上这般说着，但他的身形一直未动，不近不远地缀在宋浅言身后，抬首凝望着石壁上的图腾，皱眉看了良久，缓缓开口道：

“这面石墙，是阵法的核心，而破阵之法也刻录在石墙上了，”顾珩边说，边走到宋浅言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在微光下越显冷白的指尖细细地划过石墙上凹进去的花纹，若有所思地眯了下双眼，继续说道：“墙上绘着的这些星轨，看似杂乱无章，但连起来是一只巨大的青鸾。”

“摇光上神的坐骑，神鸟青鸾？”宋浅言罕见地疑惑了，反问了一句。

“是的，正是神鸟青鸾，只需召唤来青鸾的神魂，阵法自可破解，”顾珩向来清冷的声线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摇光上神已然泯灭，青鸾的神魂自然无处可寻，所以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个死局。”

虽然嘴上说着“死局”二字，但宋浅言听着顾珩的语气，怎么样也听不出来“走投无路”这四个字的意思。

宋浅言一个没忍住，偏头去看了顾珩一眼，果不其然，顾珩清隽的面容上，早就写着“志在必得”四个字，一副摆明了“我有办法”的样子。

“但对你来说，不是死局，是吧？”宋浅言忍不住出声说了一嘴，听起来好像还挺骄傲似的，惹得顾珩又像看傻孩子一样，怜爱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古籍曾记载，神兽感其类，都是通过气息，而非形貌。我们只需依葫芦画瓢，造一只有形无神的青鸾，再注入神魂气息便可，而神魂气息从何而来......”顾珩顿了顿，从袖摆里拿出一本书籍，唇角一勾，缓缓说道：“从此而来。”

宋浅言借着雪光，仔细看过去，顾珩手里拿着的，竟是星象一门的院首的手书。

“学宫的宫主和各门的院首可以打开石壁入内，肯定是有办法能接触到青鸾残存的神魂。然而修行境界高深如他们，却有个很容易忽略的疏漏——”

说到这里，顾珩扬了扬手里的书札，继续说道：“他们身上的气机，很容易融入笔下，带入字里行间，这也是为何大能的手书能拥有自己的神识，只要你对灵力的运转和掌控到达一个登峰造极，观之如毫发的地步，便能从大能的手书里，提出他们的气机。”顾珩如是说道。

“那就是说，顾堂主能从中提出院首的气机？”宋浅言闻弦知雅意，这般问道。

“在下不才，但能尝试一二。”

顾珩唇边勾着三分浅笑，如此回答。但宋浅言分明从他的言辞里面，听出了“能像我这样感知和掌控灵流的人，简直凤毛麟角。”

听听，听听，多不谦虚内敛的一个人啊。

“顾堂主高才。”宋浅言毫无灵魂地奉承道。

“宋司主过奖。”顾珩春风化雨地谦让道。

话语刚落，顾珩捏指成诀，双眼微阖，唇边默念法诀，刹那间，云中境内便平底而起一股疾风，吹得书页哗哗作响，古旧的墨香便在室内漫散开来，空气骤然加重，似是有什么磅礴的力量要挣脱牢笼，破阵而出一般。

不知是不是宋浅言的幻觉，他总觉得尖锐呼啸的风声中，似是掩藏了一声清越嘹亮的鸟鸣声。

随着顾珩指尖法诀翻飞，书札上的光亮也越发明显，字里行间，白色的微光逐一而起，最终变成丝丝缕缕的流光细线，不断交汇于顾珩的指尖，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虚空中缓缓流动着。

“......诸法已成，青鸾召来！”

随着顾珩的一声轻喝，云中境室内光芒暴涨，天资卓越如宋浅言，敏锐地感觉到空气里那股风雨欲来的气场如针尖麦芒般压缩成箭，朝着顾珩疾射而来！

“喂！顾珩小心！”到底还是没忍住，宋浅言朝顾珩低喝了一声。

但顾珩似是没有察觉到一般，竟不躲不避，任由尖利气机朝他袭来。

就在宋浅言忍不住要出手，替顾珩化解那道携着远古气息而来的气机时，那道气机却倏地停住了，顿了须臾后，在顾珩的身后炸开了绚丽流光的光屏，顾珩身后，俨然是一只通体流光的青鸾神魂！

半透明的神鸟青鸾，自顾珩背后缓缓睁眼，鎏金的眼瞳，温柔而庄严的望着在远古神息面前，越显渺小的宋浅言。

——那一瞬间，巨大而振翅欲飞的神鸟，霜色衣袍袖摆翻涌、神色肃穆的顾珩，宋浅言恍然撞进了千万年前逝去的时光，在远古洪荒的静默不语中，望见了摇光上神的庄严法相。

“......摇光......上神......”宋浅言望着浸没在白光中的顾珩，不知为何，这般喃喃低语。

那只被顾珩召唤而来的青鸾神魂，似是听见宋浅言的低语，自顾珩身后翩跹而出，尾羽迤逦出点点星芒，温柔地绕着宋浅言低低飞了一圈，蹭了蹭宋浅言的肩膀，便朝石壁上飞去，身形与石壁上繁乱的星轨，完全重合。

一声喑哑的低鸣声，门开了。

“......宋浅言......宋浅言！”

一声低喝，宋浅言才后知后觉收回了涣散的神思，朝声音来源一看，只见顾珩不知何时已走到自己面前，院首的书札被他卷起来握在手里，看起来就像如果宋浅言再不回答他，他就要把书敲在宋浅言头上一般。

“发什么呆，门开了，赶紧进去吧。”丢下这句话，顾珩转身提步，走进秘宗境内。

没了青鸾的神光，顾珩看起来也就只是个灵力高强的修士，身姿挺拔，衣袖翻飞，还是往日熟悉的模样，一点也无方才青鸾在侧的神性。

应该是受了青鸾的影响吧？宋浅言如是想着。

后知后觉地，宋浅言才发现，周遭一片如水死寂，仿佛连顾珩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偌大空间，天大地大，仿佛只独留了他一个人，安静得令人心慌。

“顾珩？顾珩？”

几乎是下意识地，宋浅言脱口而出的就是顾珩的名字——尽管他明明知道顾珩灵力和武力都与他不分伯仲，但仍是忍不住担心。

“别喊了，我在这里。”

过了半晌，就在宋浅言准备动手拆了这云中境时，从黑暗的虚空中，低低传来了顾珩的低语。

顾珩的声线听起来有点凝滞，带着点轻微的难以置信，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一般。

别又是一群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

宋浅言边走边这般想着，没走多久，又一副巨大的石刻耸立在他面前。

石刻的材料看起来颇有年代感，应该是很旧的石材了，正是这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刻，给了宋浅言巨大的冲击——

石刻上刻着的，是一位相貌俊美无俦的神君，他双目紧闭，神色安详，悬于半空之中，四只青面獠牙的巨兽绕在神君的身旁，看上去像是伺机而动的模样。

一直无声立于石刻下的顾珩，听闻宋浅言的脚步声，缓缓回头，声线干涩地艰难开口：

“我觉得，魔界的那个传言，应该是真的。”

顺着石刻往上看，映入宋浅言眼内的，是用上古文字写着的古文，上书着几个大字——

摇光受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