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你知道,所以你当然公平了。”饶岫玉简直服了这个男人一根筋的操性了,叹了口气,道:“算了,你要找谁?”
男人低下头:“找一个人。”
饶岫玉:“是啊一个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家在哪里?”
饶岫玉发现自从醒了之后,就一直在问别人叫什么。
男人:“我也不知道。”
饶岫玉:“那,男的女的?”
男人沉默了片刻,轻轻地道:“不知道。”
饶岫玉惊了:“不是,哥们,你确定你脑子没有问题吗?肠蜱是不是把你脑子啃了个窟窿眼儿?”
男人笃定道:“没有。”
饶岫玉:“我看你被虫子啃得时候还会疼得嗷嗷叫,看起来也不傻啊?怎么连个人是男是女是谁都不知道?你你你你你......脑子有点病?”
“不是。没病。”男人干巴巴地回复道,眉头抿了一下,大概是也在用力的思考,但是确实没想出来点东西,男人立刻放弃了思考,从炕上跳了下来。
饶岫玉:“哎!你皮还没长出来呢,这样蹦又会渗血出来的!”
男人喊道:“不赶紧找到那个孩子会出问题的!”
饶岫玉:“哦好的,那麻烦你赶紧告诉我他在哪里吧。”
“嗯!”男人点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可别!”饶岫玉坚决反对,这家伙要是只是受了伤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饶岫玉还是会和他一起,现在看来,这家伙的脑子指不定还有点问题,更是坚决不能带了:“可别,你和我说在哪,我自己去找就好了。”
饶岫玉诚恳地道:“我们俩个一起去,有点太打草惊蛇了。”
“也是。”万幸男人是个好说话的傻子。
……
饶岫玉顺着男人说的位置溜进了村子,他没做过刺客或者死士,飞檐走壁潜伏暗行的活计他自认不精,但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的道理在他的心里还算门清的,而要做到这一点,就一个,某个地方一定要“敏锐”,或者说,要“灵”。
而自认作为一条狗,饶岫玉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最灵的就属他的鼻子了。
“老村长把那孩子藏在了村里的一个地窖里。”男人道。
男人:“每年临近过冬,他们都会把秋收的白菜,萝卜,土豆,红薯一类的作物屯在自家挖的地窖里,尤其是一受冻就容易叶片发黏的白菜。”
白菜?饶岫玉的鼻尖瞬间冒出来白菜叶的青味儿。
他记得自己在行军时第一次遇到军粮告急,众人饿着肚子撤军,路过了一个荒村,那里只有几个流落的难民还守着自家祖坟待在那里,见到饶家军的黑旗,喜不自胜地迎了上来,拿着一篮子白菜叶非要送给他。
那些白菜叶,一看就是从缺水干结的坚硬板土里长出来的,叶片又薄又硬,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黑点,像是蛇蜥蜕下来的硬皮,但即便如此,在饥荒之地,还是被虫子啃得像筛网。
都这个条件了,见到饶家军,难民们还是愿意倾囊相授,饶岫玉觉得他不收,就属实有点不够意思了,便十分感谢地从篮子里捞过拿一大把菜叶,把篮子还给了他们,并让士兵解下了一些行军的被褥和披袄分给他们过冬。
难民们感激涕零,就要给饶岫玉以及饶家军跪下来磕头,饶岫玉费力拦着,一遍一遍说等边疆打完仗,朝廷很快就会拨款拨人过来赈灾的,叫他们放心,说着又送了张完整的饶家军的黑旗给他们,让他们实在没地方去,就去京城,进不了城外,就拿旗给门防看,说是饶将军在在结识的门客,只要到了饶家门下,自有人接待。
几番安排下来,安慰得难民们说谢谢都不好意思了,饶岫玉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走的是昂首挺胸,大步迈进,就像领子里塞的那一把烂菜叶子并不是难得的宝贝,而只是随便一塞似的。
然后他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支了口锅,把烂白菜叶煮了,没有任何油水,白水煮出来的白菜有一股冲脑壳的白菜味,青青的味道中带着股甜腻腻的味儿。
大家都很饿,舔着干枯的嘴皮,翘首以盼,饶岫玉却觉得这味道难闻得要命,刨了一大把树皮扔进去煮了好一会儿,才好了点。
饶岫玉:“白菜这种作物最是娇气,刨根刨出来了,就得好好护着,碰也碰不得,磕碰几下就会发黏,不仅如此,还会变味。”
男人:“是的。”
饶岫玉:“所以他们埋白菜的地窖,可能就在他们平时种白菜的地方,甚至可能直接就是在菜地里面挖了一个,每年到季节了,就会临时挖出来一个用,过了冬再踩塌了埋上,所以,不会很大。”
“是的。”男人:“不过,到底是哪一个,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那孩子平时被关在地窖,但是每天晚上子时的时候,他们会把他弄出来,带到供堂里。”
饶岫玉:“供堂?”
男人:“是啊,供堂,虽然‘辱罪臣’的习俗在大梁已经风行这么多年了,但是供奉妈祖一类神明的习俗,在这块地方早已经是古来有之,供堂相当于是一个寺庙或者道馆一样的地方,里面供奉的神灵还挺复杂的。”
饶岫玉:“为什么在子时带去那里?”
男人:“这就是尸巫的要求了,他说那孩子身上有邪煞,要子时去灵气最充裕的地方除煞。”
饶岫玉:“怎么除?”
男人的语调没有变,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听得饶岫玉毛骨悚然:“水洗濯秽,诵咒请神,跳舞娱天,割肉驱鬼,剖心敬灵。”
“割……割肉吗??”饶岫玉有点吃惊,边比划着切自己胳膊上肉的动作,边道:“这种的,割肉?人的肉?”
“是的。”男人仿佛见多了这种事,解释起来饶岫玉的震惊丝毫没有考虑:“而且不是只割一块那么简单,从哪里开始割?割多少?割下来的肉放在哪里?放好后又要进行什么样的仪式?尸巫都有一条严苛的操作标准,错了那一样都不行。”
男人:“之前就有一次,一个姑娘在不是辱罪臣的日子私自摸了石像,被尸巫发现了,尸巫说必须要在这个姑娘身上除煞,要不然行愿村就会闹灾,当时人们还不信,毕竟除煞的标准那么可怕血腥,值得信也会下意识地选择不信。”
“结果第二天,除了那姑娘,所有人的脖子底下都起了红疹,第四天那红疹就开始往心口爬,接着就开始往外翻出肠皮一样质地的皮肤,这些皮肤非常的古怪,明明看起来像是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却要把原来就在自己身上的皮扯下来。”
饶岫玉:“就和你身上的那些一样?”
男人:“是的,很像,就连那股又甜又腥的味道都一样,应该就是一种。”
男人:“很快,大家连发音说话都很困难,没有法子,只能家家户户带着礼物去找尸巫求他帮忙,那户人家甚至亲自领着自家姑娘去了,那姑娘像是已经吓傻了,从自家门口被亲妈领到供堂见尸巫,一路上一声都没吭,像只被吓愣掉的鸡,直到尸巫割肉的刀子刮到她那节脖子上,她才撕心裂肺地喊。”
饶岫玉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饶岫玉:“尸巫自从进了村子,就一直住在供堂吗?”
男人:“是的,尸巫从来不说话,模样看起来非常神秘,虽然不知道他表达的那些禁忌是真是假,虽然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去信,但由于不确定性,大家还是一致同意让他先住在供堂里,企图通过世世代代供养的神明来裁决尸巫的去留。”
饶岫玉:“那罗小眼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男人:“驱鬼。”
也就是“割肉”。
饶岫玉:“照你这么说,如果真的有邪煞的话,通常都是惹出邪煞的人毫发无伤,其他人则同时出现一些症状才对。那么,罗小眼惹出什么了吗?”
男人:“他惹得更严重。他可是直接偷走了石像。”
饶岫玉:“那只是一座石像而已啊。”
男人:“那可是饶岫玉的石像。”
饶岫玉:“……”
男人显然不知道眼前正在和自己说话的人的真实身份。
饶岫玉:“饶岫玉罪该万死也死了一会了,他又没有什么怨气,更不会死不瞑目,总不能故意去为祸人间吧?”
男人沉默了。
沉默到饶岫玉感觉他已经没什么话要说了,男人又道:“饶岫玉虽然死了,但是还有人活着。”
男人说的声音很轻,像是并不打算说给饶岫玉听似的。
是啊,他虽然死了,但还有人活着,还有认识饶岫玉的某些人还活着。保不准为了一些目的,借助他的死,来搞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幺蛾子”。
饶岫玉站在一田菜园里,吸吸鼻子,没有闻到罗小眼的味道。
这是他找的最后一块田地了,如果这个地方没有罗小眼,那只剩下供堂了。
以防万一,饶岫玉还是掀开地窖的门,进去看了一眼。
确实没有任何人在,只有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大白菜,还有一堆红皮番薯。
饶岫玉现在空地上转了一圈,虽然确实没有人在,但是清冷的空气中还是有点不一样的东西在。
饶岫玉感觉自己的鼻子当真是越来越好用了。
这个地窖,有一股烧木柴的灰烟和屋顶的干茅草味儿。
罗小眼来过这里!
饶岫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鼻腔内充斥的各种气味有浓淡和方位的区别,他从中捕捉更为熟悉的一缕。
果然,在一个相当隐蔽的角落,饶岫玉看到了血迹。
饶岫玉把挡在血迹前面的一堆农具搬开,蹲下来,发现这些血迹并不是毫无章法地蹭上去的,而是一句诗。
“器官长在人皮外,血肉横飞逞鬼雄。”
字写的不怎么样,有几个字本来应该是横平竖直、方方正正的,被他这么一写,就像是随便攒成团儿的一张张一团团废纸,随手扔在了墙上,鬼画符一样,看好一会儿才能猜出是哪几个字。
这些字出现的不明不白,这句是诡异非常,饶岫玉感觉很不好,眼皮也跟着极速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