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将西沉,天色将黑未黑之际,两名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在一座高大华楼前跃下马车,其中一个绣竹枝银白袍罩纱衫的负手玉立,仰头看了看“浣月”二字,对另一人笑道:“秋公子,有劳你领在下长长见识了。”
秋筠往里走去,淡淡道:“那你可得付束脩。”
浣月楼,细思之下,其实孟嘉也是听过的——年初十五,她向堂倌打听京中的消遣去处,堂倌是提过的,她对此地相关的唯一记忆,就是那人曾说过,这里每年元夜,会在楼前摆出十六盏美人灯,盏盏皆有人高,转动起来,美人时喜时嗔,与活人也相去不远了。就算是进不起楼中之人,也很乐意去看个新鲜。
可惜,现在还不到时候,否则连奇景也可一同看了。
浣月楼匾居正中,门开四扇,里头莹莹灯火通明,恐怕烛火费就不是个小数目。在门口能听见里头喧嚷,外面敞间是寻芳使候引客人的地方。两人进去,立刻有个容貌清秀的寻芳使迎了上来,他笑道:“两位公子,不知有何贵干?”
孟嘉看向秋筠:来这里还能有什么贵干?
秋筠回她一眼:无知。
她递过十两纹银,指指孟嘉,“头一回,观花。”
那人躬身一笑,指指两人右侧楼梯,“请随小人来。”
孟嘉忍不住凑在秋筠身边问:“观花是什么意思?”
秋筠回道:“来此处的,有人吃饭宴客,有人寻欢作乐。寻欢有两种,一是看新人,二是找相好,看新人叫观花,找相好叫折枝。要是叫局设宴,就叫揽香。”
“哦。”孟嘉笑道,“果然新鲜。”
秋筠又向她低声道:“贵族饮宴之地在正堂后面的大房里,每夜只许一席,想必就是他们要你来赴的那一场。”
孟嘉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敞间大屏风后清清静静,像是通一处静谧所在。
步步登阶,吵嚷愈近。
刚走到了尽头,引她们上来的寻芳使就从旁边一个红锦帘遮蔽的地方取出两只鎏金方牌奉与二人,牌上雕花錾字,秋筠手里的是芙蓉十九,孟嘉手里的是迎春第七。
寻芳使道:“两位尽可自便,遇见了心仪之人,可以此牌相约,后间叙话。”
那要是两人同时看上一个人……
孟嘉欲问,引她们上来的人已经退下楼去了。
秋筠白她一眼,“你又不是真来玩儿的,问那么清楚干什么?”
“……”
这里的布局跟长笙楼有些相像,不过地方小了些,且设宴之所分布在一楼,二楼除了那处红锦遮帘的小房没有任何房舍,地势宽阔,隔着木栏,可以把底下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饶是如此宽大的地方,也在此时显得有些拥挤。搭腰牵手的过往男女比比皆是,有的男子腰间挂着花牌,也有的女子腰间挂着花牌。媚笑柔吟声声入耳,让倚在一角的孟嘉嘴角抽了又抽。
那个脸皮皱成榆树皮的老头儿,你都快把身边的小姑娘亲吐了你知道吗?小姑娘眼光东转西转,恨不得立马来个救美的英雄把她从老头儿身边弄走。忽然眼睛一亮,目光钉在了一角斜倚栏杆的孟嘉和秋筠身上。
孟嘉默默地抬起袖子盖住了脸,低声道:“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还没观望到重彻他们,我们先被人家盯穿了!”
秋筠面不改色:“你管他们干什么,沉住气。”
“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引人注目了?”
秋筠下巴指了指楼下,“要不你也搂上来个姑娘?”
孟嘉往楼下瞥去,心不在焉道:“早知道让你扮个姑娘了,咱们俩一起还省事些。”
秋筠笑道:“这话你都说得出来……”忽见孟嘉脸色一变,挑挑眉,“怎么了?”
孟嘉看着楼下隐去面孔的白色身影,疑心灯光太暗或是自己看花了眼,半晌沉默,看向秋筠:“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谁?”
“……华纾。”
他绝不像是能和重彻一桌吃饭的,来这里干什么?
孟嘉心里有股不妙的预感。犹豫片刻,向楼下走去,没走几步,迎面撞上一片柔中带硬的胸膛。
抬眼一瞧,是个修长男子,削薄脸骨,戴着一张银质面具,顺手一拂她双臂,薄唇嫣红,柔柔笑道:“姑娘,看你半日无聊,像是迟迟寻不着有缘合意之人,不若瞧瞧小人薄姿,可还能入眼?”
!
孟嘉下意识伸手一推,勉强后退两步,扭头向秋筠皱眉挤眼。秋筠耸耸肩,向那人淡淡道:“你不合她的口味,走吧。”
那人像没听见,又近前两步,像要贴到孟嘉身上,“姑娘既是来找乐子的,怎么不揭开小人真貌再说?说不定,满楼上下再也寻不出一个比小人更令姑娘满意的了……”
孟嘉惊恐一躲,闪到了秋筠身后,咬牙道:“这什么情况?!”
秋筠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向那人冷冷道:“你不懂规矩?滚!”
“这位姑娘为何总是横在我二人之间,莫非先一步瞧上了我?”那人轻佻笑着,一手飞快拂过秋筠面颊,“一次伺候两位我倒未曾试过,不若这位姑娘替我劝劝,我再好好儿地报答你?”
秋筠指尖扣向掌心,脸色黑成了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