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家既然费心尽力地救了她,她总不好随随便便就死。孟嘉撑着一口气,心里默念着——
人生自古谁无死……呸!
人固有一死……孟嘉顿了顿,继续对自己念叨:孟嘉啊孟嘉,你要是死在为民请命上,勉强还能说成重于泰山,但要是在被人家救了小命,还在人家把你捂在怀里指着这一道功德的时候随随便便送了小命,那可是真正的轻于鸿毛了。
活着、活着……
天黑了,雪映云月,却比从前的夜晚更亮。
那人不说话,却要时不时地把手指放在她鼻子下面,探探她还有气没有。
其实孟嘉很想告诉他:该没气的时候,试也是白试,省省力气吧,一动又要把捂着的残余热气散去一些了。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一次比一次凉了。再这样下去,俩人非一起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这是第一次,她感到前途微渺。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河面开始结冰了。
那人似乎拿了什么戳着流冰,试图借力靠岸,不知道什么时候,遥遥地听见一声叫喊,孟嘉心一松,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是火,是热,是苦,是痛。遍天遍地的血红,比刚好没几天的风寒更难受百倍。
被一点热气烘醒的时候,骨头缝子里还有未褪干净的疼。
她躺在一个小屋子里,床前架着一个火盆,旁边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正把划好口子的栗子扔进火盆里。盆内不时噼啪一响,溅起几点火星。
孟嘉细弱地问了一声:“丫头,和我一起的人呢?”
小丫头扭头,见她醒了,忙透过窗子向外头一喊:“爹!她醒了!”
“知道了!给她端碗热茶!喂喂她——慢着点儿!”
小丫头答应了,一踮脚从桌子里头取出一个粗瓷碗,向炉子上拎下水壶来,倒了半碗水,出门去抓了一把窗台雪往碗里一撒,进门来喂她,温度正好。
孟嘉喝了两口,动了动方才还觉得有点儿发僵的手脚,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糯糯道:“梅娘。”
孟嘉半撑起身子,向屋内打量一番,这间房子不大,只站得下三五个人,靠门生了炉子,许是因为她,特意在床前又加了一个火盆。除了她和梅娘,再没有第三人了。
孟嘉问道:“梅娘,和我一起的那个人呢?”
“他跟我爹爹一起劈柴去了。”梅娘蹲下身,从火里用木棍拨拉几个快烤熟的栗子。
“劈柴?”孟嘉拧着眉头,“他完全没事吗?”
梅娘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没事呀!”又指了指火盆前面的床沿,“他趴在这里,睡到今天早上就醒了!”
孟嘉想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好似不大对——她里衣呢?!!
……连中衣和外衣都不是她的。
孟嘉脸色几欲滴血,好不容易话才出唇:“你有没有见到……我们上岸的时候,哪里有一身湿透的衣裳?”
梅娘笑嘻嘻道:“有呀,好多!那位哥哥烤了好久呢!”
“衣、衣裳呢?”
梅娘指指床里侧,“喏!你换吧!我不看!”说着,小丫头捂着双眼,一蹦一跳地出门去了。
孟嘉褪下衣袖,一边穿衣一边安慰自己。
脱个衣裳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是穿着那一身湿衣裳在河里漂半天,肯定早就被冻硬了!
生死关头,有什么好计较的!
人家还把衣裳脱给她,自己挨冻呢!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大恩,不可狭隘,不可狭隘。
给自己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又搓搓手,搓搓脚,试着扶床下地,一步步地往门口挪,伸手撩开厚重的门帘,外头是个篱笆小院,两个男人劈柴,两个孩子拾柴。那个形容粗犷的男子身边拾柴的小丫头是梅娘,另一个男子身量高挑,猿背蜂腰,打扮也是一身粗布,却并没有裹什么皮毛,头发束得还算整齐,背对着她看不清脸面,身边拾柴的是个小男孩儿。
“你是谁?”
听见孟嘉的询问,男子一斧子劈歪了寸许。
“村里人都叫我升子!你们呐,叫我一声升子大哥吧!”粗犷男子见她醒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道,“能下地了就好!肉还酸疼吧?抹了药,多走动走动,明天也就好了!”又指指一旁的男子,“可把这兄弟担心坏了!守了你一天一夜,自己冻得跟个雪人儿似的,生是把你捂得严实,别人连一碰也不能!好歹儿的自个儿把你抱进了屋子,他竟趴了半天就缓过劲儿来了,还能跟着我劈柴!我算是佩服他!”
孟嘉见那人背影的那一瞬,隐约已有猜测,此刻见他反应,抿紧了唇,片刻才道:“多谢。”
华纾回头,凤目幽幽,“怎么不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孟嘉放下帘子,转身摸回床沿坐下。听见外面孩子格格的笑声,她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是一份怎样的心情。
他没走,还救了她。不,与其说是救了她,不如说是他把自己的命分了一半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