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再三请他坐下,带了一点鼻音,慢慢道:“晚辈风寒未愈,有什么失仪之处,要请齐大人多包涵。”
齐远揣着袖子,往门外修剪花枝的甜缨处瞥了一眼,“自然,自然。”
孟嘉笑道:“您放心,齐大人拿了多少,自然是您的交情和本事,晚辈不该染指分毫。留您多坐一会儿,不过是体贴您的辛苦,另有一笔生意送上。”
齐远讶然:“生意?”
孟嘉点点头:“病中郁郁,想请大人写几个本子,聊解无趣。”
齐远往后一靠,松了口气,“好说,大人是爱风月情浓还是恨海情天?花好月圆还是鸳鸯离散?京中茶楼的好先生多的是,休说几个本子,要一车也有!”
孟嘉摇摇头:“那些都太俗,非我所求。”
齐远挑起一边眉毛,“那孟大人是想要?”
孟嘉似笑非笑:“我依稀记得,云祥街万顺茶楼上,大人曾经说过,只要是金银足够,将诸位大人的秘闻编辑在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
……
送走了齐远,甜缨顺便从药罐子里把药倒出来,先到了正堂,孟嘉不在。端着小茶盘找了一圈,原来是回房去了。
甜缨把小茶盘放在案上,端起药碗吹了吹,举在孟嘉面前,脆生生道:“大人,吃药了。”
孟嘉叹了口气,端起碗来闻了闻,病就好像已经好了一半儿了。
她嘟囔着:“这么难闻,哪个大夫开的……”
甜缨笑盈盈道:“显得街的周大夫,他的医术在附近一带都有名的。大人今儿喝了药,发一夜汗,明天必定就好了。”
孟嘉将信将疑地瞄她一眼,喝了一口,想吐。
勉强喝了半碗,把碗往桌子上一撂,端起清水灌了两杯,摆摆手,“行了,就这样吧。”
甜缨迟疑道:“大人,这——”
孟嘉往床上一滚,拉过被子盖好,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没多久,就听见甜缨叹了一口气,把门打开又阖上了。孟嘉放了心,心内想着下次换个郎中或许好些,渐渐地萌了睡意。
昏昏沉沉间,她既觉得郁气难舒直想发抖,又觉得极热,锦被、寝衣和身子皆是汗津津黏糊糊,忍不住伸手把被子拉了一拉。
还热,再一伸手,那被子已经却又回到了下颌处。
她皱皱眉,把被子又扯下去。
这一次她感觉到了,的确是有人在给她盖被子。她此刻与一只脆弱的琉璃娃娃无异,实在是被病痛和药力折磨得睁不开眼,只能低声哼哼道:“好甜缨,再盖就热死我了……”
这周大夫的药还真有劲儿,孟嘉舔了舔唇,不多时又觉得唇上像被打了一层蜡,整个人都快要被蒸干了似的。
从前伤风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有这样难捱——
服的药不似今日古怪难喝,屋子比这里暖,整夜都有几个人在房里陪侍,偶尔重了,连二姐都要来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
不……不能这么想,上京是她自愿的,病了痛了就得认。老想以前,有什么意思呢?
眼下,还是顾好眼下罢了。
甜缨十分贴心,晓得她不醒,拿指头蘸水给她擦在唇上了。她的手指有些发凉,近日天气已经凉了,想必在这个时候是不大容易起来的,却还惦念着她,这份心意不能不领。
既然她说要发汗才能好,那就发吧。
实在是潮热,孟嘉睡不着也不想醒,胸中郁闷肝火旺盛,又不好对一个关心自己的小姑娘随意发泄,遂道:“热的我烦,甜缨,你会不会唱曲,给我唱一支吧。”
对方沉默了一下,方轻轻道:“你想听什么曲子?”
——男的??!!!
纵使那声音轻柔若绒羽,却响在她耳畔不远,她绝不会听错。
孟嘉将眼皮费力地掀开,先看见了一对幽若曜石的双凤眼。
孟嘉第一眼见他时,就觉得这双眼睛熟悉得很,可她也分不清是真的在哪里见过,还是梦里见过。若说起来,难道是在前世见过——莫非果真有什么宿世缘分一说。
他再美,这双眼睛也是最抢眼的。
华纾浅浅地勾了一勾唇角,“怎么不说话了?”
孟嘉磕磕巴巴挤出一句:“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