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春“扑哧”笑了,“谁说话这么缺德,张尚书那张脸,真是……”
京中几乎人人皆知,户部尚书张浃长了一张丑黑怪的面孔,有一阵子,每每家中有小儿啼哭,父母无法,便将张尚书画像稍作改动贴在小儿床头,磕头保佑吓退邪魔。也有灵的,也有不灵的,谁知有个孩子略大了,爬起身来反看见了张浃画像,吓得哭到直打嗝,从此这个方法才不用了。
听见人上楼的声音,甘春遂改为低语和孟嘉谈笑。
“郡主和孟姑娘好兴致,我想请你们一同玩一玩也不能。丫头请不来,我只好亲自来请了。”
孟嘉闻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但见一女子穿着藕荷色襦裙款款行来,其实模样并不十分丑陋,只是肌肤不怎么白嫩,眼睛略微小些,吊成三角显露一点凶相,唇片稍厚,可谓平平而已。但在一众贵女之中,这种平平大概就颇为扎眼了。
甘春转头,嗤道:“张阿娇,说话客气些,你一个无品无阶的官家小姐,见了朝廷命官不跪不拜也就罢了,一句大人也不会叫?什么姑娘姑娘的,要是我没猜错,这是你第一次见人家吧?少装熟络模样。定王妃身子不适,你还是赶紧陪你未来的婆婆去吧。”
张阿娇脸色红了又黑、黑了又黄,说话也硬了许多:“王妃我自然一句探视过,已无大碍,不劳郡主挂心。只是方才入内探视时,见郡主和孟……大人刚刚离去,想着同二位打一声招呼,不想二位去的急,便没赶上。方才又见,可见是有些缘法,便要请二位一聚,郡主如何冷言冷语以待?难道我得罪了你?”
甘春道:“你不是一向不爱和我打交道么?今天出门吃错药了?”
张阿娇道:“郡主身份尊贵,我自是不敢高攀。因见这位姑娘、这位大人眼生,想必就是新上任的那位刑部的女郎中,我心中敬佩,想结识一二,怎么,不可以吗?”
甘春把手里的酒杯放在栏杆上,“可惜……”
孟嘉截断甘春的话,笑道:“可惜我们有些小事要先走一步,以后有机会再跟张小姐畅谈,告辞。”
说完,拉了拉甘春,甘春知她不欲多做纠缠,遂越过张阿娇,直往转角去。孟嘉也向张阿娇拱拱手告辞而去,不料甘春刚走,张阿娇趁与孟嘉擦身之际,一把拖住了她,倒过身来,拉得孟嘉踉跄两步,背倚栏杆,一双胖硬黄黑的大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颈。
孟嘉被这一手弄得猝不及防,甘春听见后面有动静,低咒一声,立刻冲过来,大叫道:“你不是真吃错药了吧?!!”
孟嘉被掐住脖子,恍然间第一个想法是:这姑娘手劲这么大,不会是也随了她爹吧?
人被掐住命脉,本能就是反抗。
孟嘉只是抬了抬手扯住了张阿娇的衣裳,就见她翻身一落,直直堕入了绿水之中,炸出一朵巨大水花!
对面尖叫顿起!
甘春只来得及稳住孟嘉,“你没事吧?”
孟嘉摸着脖子,定了定神,摇摇头:“快叫人,救她!”
甘春抬眼一看,附近都是畏畏缩缩的小姐侍女并宫人,皆已吓得花容失色。而负责警卫的士兵是不会到这里来的,只得喝道:“谁会水,快下去救人!”
一时也有几个力壮的宫女跳下去,甘春又安慰孟嘉道:“不用急,张霁会水,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儿。”
“她会水?”孟嘉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户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居然会水?
甘春道:“真的,她八岁那年登船游湖,掉下水去了,自己扒着篙上来的。”
虽然甘春如此说,孟嘉心里还是觉得不安定,她们急急下楼,站在岸边等着,只听湖中一声“咕噜”声响,有一个宫女浮上来惊叫:“找到了,快来帮忙,我拖不动!”
一时又是七手八脚地把人弄了上来。此时,张三小姐已经昏迷过去。
侍女巧珊忙上去迎着主子,哭号:“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小姐……”
甘春上前把她一把拉开,不耐烦道:“别号了!我来!”
甘春把人放平,才觉得张霁原本黄莹莹的面孔此时白得不像样子,脖颈上还有一道勒痕。她心中疑惑,探了探张霁后颈,又将两指测她鼻息,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甘春霎时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被孟嘉一把接住。
甘春一副惊掉了魂的模样,孟嘉看了一眼地上平放着而毫无波动的少女躯体,似乎也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果然,甘春回头看她,恍然道:“她……死了。”
有耳朵尖的听见了甘春的话,顿时大叫起来,一传十十传百,四处顿时被惊吓溢满。孟嘉放开甘春,蹲下身来查看了张霁的尸体,也一眼瞧见了那道明显发紫的勒痕,随即四下一望,沿湖疾步行去。
孟嘉这一动,所有惊恐的指责全部指向了她,无数双手高高低低地向她扭来,拨开一双还有一双。孟嘉被阻了行动,不由怒道:“肃静!都滚开!”
可是,谁会听她的呢?须知——张三小姐死了!这个责任必须有人承当,眼见着就是她,凶手倘或出了什么岔子,她们怎么跟自己家里和张家交代?
“是你把张姐姐推下水的,你就是杀人凶手!”
“是啊是啊我也看见了!”
“是她!别让她跑了!”
……
户部尚书之女遇害,还是在皇家池馆,这简直算得上今岁以来,京城的头一号大案。没多久,各位千金连同她们的侍女都被分别关起来,卫士把这里围起,太和长公主和定王也匆匆赶来。恐怕是吓到王妃和各位夫人,并没有叫她们过来。定王只带了大理寺和刑部的几名主官,另外把户部尚书张浃也带了过来。
张浃看见盖在尸身上的白绫,顿时跌坐在地。他此时不是尚书,只是一个痛失爱女的老父,抖着胡子喃喃道:“娇儿?是我的娇儿吗——”
张浃流下两行老泪,突然一叫,似是把肝胆撕裂:“阿娇!”
定王扶着腰间宝剑,面色阴沉得吓人,问道:“怎么回事?”
早有人把孟嘉和张霁“争执”之事向他叙了一遍,定王立刻冷声道:“把孟嘉鞭笞二十,即刻收押,交付大理寺审理。”
甘春拉过孟嘉,强道:“三舅舅,我当时就和她们在一起,这件事不关孟嘉什么事。是张阿娇,她——”
定王冷哼一声,“你还有脸替她辩解,当时你二人一同在场,我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已经对你网开一面了。难道你要说,三丫头一个尚书千金,以死来诬陷你们?”
甘春恼怒道:“谁知道她吃错了什么药!”
“甘春!”定王斥她一声,“滚回家去,停六月本职,好好反省!”
甘春不干了:“舅舅,你怎么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