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天作为真神的住处,每一座院落无疑都精美得无可挑剔。
简约又不失典雅的装潢,软硬恰到好处的床榻,由深至浅的蓝色帷幔最能令人心神放松,唯独躺在上面的林铃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秀丽的眉峰皱起,好似有抹不平的阴霾附着在她的脑海中,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好不容易睡了过去,梦里又全都是能吃人的梦魇。
——你真的不能放过他们吗?怎么说也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
——他们也算是你的父母不是吗,当初是他们把你从孤儿院领回来的啊!
——是!你是受了委屈,受了苛待!可他们已经那么求你了也知错了,你就不能高抬贵手吗?
梦里是高楼顶层肆虐的狂风,是一声声歇斯底里的质问跟恳求,终于让心底那仅剩的一点温暖都变得冰凉。
过往的一切伤害,在此时都被轻飘飘的一句话带过,亲眼见证了我悲惨的人,是如何能够这么轻易地让我高抬贵手。
最可笑的是,直到被推下高楼的前一秒,她都没想到会与对方成为死仇。
从高楼坠落的失重感让林铃猛地从梦中惊醒。
锦被的一角在无意识中被抓握成一团,惊醒后也没有放开,指关节都捏得发白,细看还在微微颤抖。
寂寥无声的深夜里触目尽是一片黑,林铃一声声带着轻颤的深重呼吸显得更加突兀。
黑夜掩盖了林铃眼底深处的晦暗跟无神,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一处半晌后才动了一下。
今晚大概是睡不着了。
她翻身坐起,随意地披上外衫走了出去。
深更半夜,位于浮云之上的长生天像是与繁星明月毗邻。
白日里就已经很是安静了,现在四下无人更是寂静到有些空洞。
林铃漫无目的地走着,视线也不见落在周围什么景色上,脚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前闲晃,没多久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看了眼近在咫尺的云台边缘,看来自己是晃悠到了长生天的另一侧边缘。
她抿了抿嘴,身体已经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
深夜寂静无边,四下里没有一点声音。系统好像也陷入了沉睡,不像老妈子一样在耳边不停絮絮叨叨。
林铃就站在那里,盯着远处的流云一动不动,眼睛也好像失了焦距。
片刻之后,她嘴角若有似无地扯了扯,像是冷笑了一下,随后一步一步向着她所恐惧的高台边缘走去。
满打满算,距离她上一次死亡也不过才过了十几个小时。
这云台的风,好像比楼顶更冷一些——
她到了云台边缘,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身体下意识的微颤跟僵硬比任何外在表现更能说明一切。
被人从楼顶推下来摔死之后,她竟开始畏高了。
月色被大块的云遮挡了一半,林铃的上半张脸也因此陷入了黑暗,唯有因恐惧而不停颤抖的双唇,带着若有似无的笑,被月光照得一片惨白。
她突然又向前迈出半步,一只脚就那样悬空在万丈云台之上。
下方是快速涌动着翻滚着的流云,只要她一个不稳就会再次从高处坠落。
可林铃一直没有后撤,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凸起,身体抖得越发厉害,唇角的笑却是越来越深且发出隐隐的笑声。
她的举止看似疯癫不正常,头脑却无比清醒。
她现在有灵力傍身,哪怕真的跳下去也不可能摔死。
这畏高的毛病,来得何其可笑,不如现在跳下去看看,能不能直接治好。
那踏出去的半步终于有了后续,林铃双眸猛地睁大,身体向前倾倒,居然真的要跳!
就在她即将踏空的瞬间,一道风死死挡在她的身前,拦住了这好似跳崖自尽般的疯狂举动。
林铃定在原地,额上冷汗遍布。
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彻底冷静下来,见她应该不会再跳云台,拦住她的那道力量才彻底消散。
林铃向右侧目,就在不远处,一片烟紫弥漫,花雨纷纷。
有一个人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从她坐下的那刻起,视线便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那道白色的身影没有半分躲藏的意思,就大大方方地在那,只要林铃稍微转一下方向,就能看到他的存在。
林铃也知道拦下她的人就在那,可偏偏她动都没动一下,那道身影也没有主动上去打扰的意思,两个人一坐一立,安静地度过了大半个夜晚。
白衣银发,深更半夜在这坐着还没人管,拦下她的这个人,除了那位子桑上神,不会有第二个人。
这么半天了对方也没说一句话,看来是不打算问她什么。
林铃轻叹一声准备原路返回。
任何麻烦,都留给明天解决吧。
转身之时,夜风将一朵淡紫色的小花送到她眼前,花成五瓣,带着一股别样的淡雅香气,令人闻之便觉得心神放松。
她顺着花吹来的方向看去,这才彻底看清被花树遮挡的那道白色身影。
银白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长及腰下,身旁是开了满树的紫色,一袭白衣如雪,单单是站在那里,便像是这夜色下的清风明月。
对方双目闭合不明眼中神色,手里却捧着本书卷。
林铃莫名有种“他正在‘看’着自己”的错觉,顿了顿,竟鬼使神差地冲子桑行了个礼,也算请过辞见过礼了。
谁料未等弯下的腰直起,耳边便传来一道清冷低缓的声音:“既恐惧,又为何寻死?”
林铃脚下猛地顿住。
“!!!”
他怎么知道我刚刚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