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尘呵呵一笑,“你的眼光,我向来信的过。”
说完抬起眉,意味深长的瞧了他一眼。
老梁怔了一下,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娘子的事,真叫老奴心里难过啊。”
说完,瞧了瞧这茶杯里的浓叶,粒粒饱满颗颗翠绿,忍不住惋惜道,“老奴一生采茶,从未走过眼,没想到,大娘子竟是我走眼的第一人啊……”
说完忍不住叹了一声,眉眼中尽是哀愁之色。
当年,选中云可馨做茶庄老板娘的,不止张若尘一人,还有这位跟了他十几年的采茶农,老梁。
老梁说,这云可馨小娘子,一看便知道是忠实敦厚之人,既然能为了与他成亲,不要娘家半分嫁妆,说明不是气度狭小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将来定是能干大事的。
当年的云可馨,确实有些大将风范。
她总跟着张若尘去山上骑马,马在山坡打了滑,她也不怕,还呵斥马儿“快点走”。
老梁便是最欣赏她这个性,一直撺掇着庄主,赶紧把这小娘子娶入府中。
老梁总说,大娘子啊大娘子,茶庄里的福气,有一半都在这位大娘子身上。
那粉红的面颊和小狼般的个性,都会是这茶床里的好运气。
他是坚信云可馨会为庄主带来好运的。
没想到,他一辈子没走过眼,这一次竟看错了人。
那粉红的小脸,和小狼般的性子,竟成了茶庄里的一大笑话。
也成了庄主心中的隐痛。
老梁扣上茶杯,眉头紧锁,忍不住低声道,“到底是老梁对不住庄主啊。”
张若尘又抿了一口茶,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茶叶有些淡淡发咸。
他说:“当日娶她,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你无关。”
今日那女人被赶出张家,也是她自己的造化,与你也无关。
老梁没敢再多说些什么。
云可馨与那情郎私相往来的信,便是他偷偷查到的。
信中的内容你侬我侬,不堪入目,他只挑了一些拿给庄主看,其余的,还在后房藏着,他怕庄主看了,心里难受。
如今大娘子走了,他想着要不要烧了那些信,免得哪天庄主睹物如见人,心头恼火。
而且,也想劝劝庄主,人既已走了,就不要再多加追究了,任其浪迹天涯吧。
他是了解庄主的个性。
她走了,他未必全然放下,心中或许还残存着与她纠葛报复的念头。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念着怨着都是自相折磨,不如一切皆成空。
想着想着,老梁便道了声:“庄主。”
他这声“庄主”还未完,门外亮堂堂进来个女子,也踩着“庄主”的音,手里拖着一盘点心,桃花般的脸上笑盈盈的。
“庄主。”来人便是张若尘的妾室,冯雨烟。
冯雨烟16岁被纳进了房,不出一年便给张家生了后,如今不到20岁,已经是两岁男童的母亲,身材却保养的极好,皮肤吹弹可破,每天都不见愁容。
完全看不出是生了孩子的女人。
张若尘手中的茶杯一顿,回头看她。
“若尘。”她淡淡道,“我取了新做好的点心,你和梁管家尝个鲜。”
“老奴不敢当。”老梁马上起身,给妾室扣礼,“娘子还是叫我老梁,什么管家不管家,都是庄主瞧得起我罢了,一把年纪了,都靠庄主护着才有今天,也就是个跑腿的,可是担不起管家二字。”
冯云烟却笑了,“瞧梁管家说的,您与我家官人一同打理茶庄十余年,自是担的起这名声的,这庄子里,除了庄主之外,我也唯信任你一人,怎会担不起?”
老梁一听这话,心里又是顿了一下。
这话,从前大娘子也常说。
说老梁是庄子里,她最信任的人。
那会儿,大娘子总叮嘱老梁,多为庄主尽心,看着点身边的是非小人。
如今,也轮到这位冯娘子来打理一切了……
老梁也不知是心情复杂还是咋的,望着这壶里的茶,竟感觉到有些人走茶凉……
一时,把劝庄主的话也忘到了一边。
冯云烟将点心放到桌子上,淡淡道:“这还是姐姐在的时候,最喜欢吃的点心。”
老梁抬眼看了一下这位冯娘子。
她有些惋惜的瞧着庄主,拿起一枚雪花酥放在手里颠了颠,说道,“从前姐姐最爱吃这雪花酥,庄主,你何必计较那几封信呢,又没有实打实的背叛,教训教训也就过去了,何况,你不是还打折了她的腿,还不够?”
张若尘听了这话,横着剑眉瞧着那点心。
雪花酥……上面都是她的味道。
“叫厨房以后别再做这点心。”他吩咐道。
冯云烟欲言又止,似还想劝些什么。
张若尘又抬头问,“记住了吗?”
冯云烟愣了一会儿,点点头,“记住了。”
“下去吧。”
前厅一时没了动静,老梁瞧那雪花酥,估计猴年马月也上不了桌了,便问张若尘,“庄主,老奴斗胆问一下,你对大……对云可馨,可有何打算?”
张若尘蹙了蹙眉,没懂老梁的意思。
老梁又道:“她走也走了,老奴劝庄主放下,让她好生过日子吧。”
张若尘沉着脸,半天没说话。
她毁他名声,毁他感情,还想往后好生过日子?
张若尘有些出神。
老梁又道:“庄主的名声,老奴会帮您盯着,但求庄主能放她一把,别孽了昔日夫妻缘分。”
张若尘听完这话,回过神来,瞧着跟了自己多年的老梁,怔了会儿后,忍不住一笑,“都一把骨头的人了,还为我废这般心思……算了,都由她去吧。”
张若尘捏着手中茶杯,仿佛这茶杯有千斤重一般。
他如今有儿有妻,还会在乎她一个废人不成。
他琢磨着,过些日子,便把云烟纳为正室,不能白白枉费她为他十月怀胎的情分。
——
贺传雄的后院草房,流冰海横躺在草垛中,一手按着那条不能动弹的伤腿,一手举着一块瓜。
旁边的鸡在她身边转来转去,跟要飞起来似的。
真是落难秀才百炼成钢,曾经她也嫌弃鸡窝里的味道,眼下竟能跟一只鸡共处一室。
“你都转悠了一天了。”流冰海对鸡说。
她觉得这鸡有心事。
自从她来了以后,它似乎十分焦虑,每天都扑棱着鸡翅膀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好像有什么死活也解不开的的难题似的。
好像多来了一个人,打乱了它原本的节奏。
真不知道它在愁什么,她腿断了都没它那么焦虑。
难道它也知道她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但这不关它的事吧。
“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流冰海吃着瓜说,“你就不能歇会儿,转的我眼晕。”
这只鸡长得很是漂亮,红而亮的鸡冠直杵杵地在头上立着,威风凛凛。
许是在这后院“合租”的时间久了,对“室友”十分上心。
它收着鸡翅膀又转悠了一会儿,像个背着手的退休老干部,走一会儿便望流冰海一眼,似乎想说:你这人咋不着急呢!
真是皇上不急,鸡急。
后来估计实在转悠累了,抖了抖翅膀,卧在了流冰海的草房外边。
她想起第一世做张琴的时候,家里也有一只鸡,不过那只鸡很傲娇,不像这只鸡这么浮躁。
鸡梗起脖子瞧了她一眼。
“你不会是那鸡穿过来陪我的吧。”
但瞧瞧这鸡的性格,跟那鸡怎么都不是一回事。
应该是截然不同的两只鸡。
鸡没理她,意兴阑珊的瞧了瞧地面。
然后又瞧了一眼流冰海,脑袋一耷,便呼呼的睡了过去。
大白天的,公鸡睡觉。
也是新鲜了。
草房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一盏油灯。
贺大哥说,过几日会给她添置些东西,不过她觉得麻烦,再说也没有富裕银两,便拒绝了。
这会儿鸡睡着,她没事做,便琢磨着以后干点什么营生,能混口饭吃。
这一世不比前两世。
原主名声扫地,满街都在传着茶庄大娘子的风流韵事。
前两世日子再丧,原主到底没干出什么毁清白的事,这一世毁了贞节牌坊,又在古代,想有终身幸福是不可能的了,还是想点实在的,混个酒足饭饱,了过残生便好。
她要求不高,有饭吃,有瓜嚼,就行。
正想着,前院传来一阵声音:
“云可馨可在这里?”
是个年轻小伙子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