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只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叶幸身边像围了一圈树袋熊,他偏偏身子,不动声色地避开,点点头:“嗯,我的成绩是目前为止最高的,不出意外应该能锁定前三。”
“Yes!”苏宁一摆小臂,喊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我早知道咱们叶幸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看看看看,以前没比过铅球又怎么样,照样吊打那些菜鸟。”
“打铁也得自身硬,叶幸的身体素质确实好。”齐浩然哑着嗓子,说话间沉重镜片之后藏着的高度近视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光亮。
最近竞赛题做上头了,他连水都顾不上喝,几天下来嗓子顺利哑了。齐浩然往上托了下滑落的镜框,顶着一副破锣嗓子又说:“不过后两组有个体育生,我们想在这个项目上拿第一还是有难度的。”
李鹤如淹没在人堆里,半晌补上一句:“体育生也不一定就能赢所有人吧,还是有希望的。”
“是啊,老马都还会失蹄呢,想那么多做什么。”刘月月站出来,挥手就是一吆喝:“后面还多的是比赛呢,还不赶紧准备起来。”
“就是就是,不要有那么多压力……”
叶幸被班里人簇拥着,一手是班委塞过来的水,一手是刘月月递来的池舒早就准备好的毛巾,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草皮混合泥土的清新腥气,他抬起眼皮,额头隐约有些薄汗。
这些人,这些跟他已经做同班同学几个月的人,其中有些甚至从初中就已经跟他有过交集,他明明那样冷漠地对待他们,那样将他们视若空气,没有一刻有将任何人划分进他的时间空间领域,为什么他们还是前赴后继,对待他仍然怀有善意?
他不理解。
“我会尽力。”
人群散去,叶幸讷讷说了这么一句,身边的人又开始为下一批比赛的同学送去热情与关注,他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到。
几个项目依次结束,齐钰鸣正要上台公布比赛成绩。
工作人员将成绩汇总出来,把名单交到齐钰鸣手里,池舒在他转身前扫了一眼名单,一溜字符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看见的那个名字。
等到齐钰鸣站上台,就着麦克风喊出“叶幸”这两个字,池舒感觉自己要被全场的浪潮声吞没,广阔的操场变成了翠绿的大海,台下的师生都成了一朵朵浪花,所有人的欢呼声都化作一阵阵海浪拍打礁石的巨响,反馈在她的脑海中。
池舒骤然抬头去看十班的方向。
隔着大半个操场,她和叶幸遥遥对望。
池舒笑了,她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如琉璃映光,青竹落雪。她为叶幸高兴,为他取得的荣誉感到骄傲,为他所付出的辛苦感到有价值。
她为叶幸而笑。
这个男生,他是所有人心中不可动摇的第一名,是学校提前招揽压下的“宝”,他的一举一动都受人注视,他要达到满分才不辜负所有人。池舒不知道学校之外的他是什么样,只知道学校里的他为运动会做出的那些准备,他所跑过的里程,挥出的手臂,都是真实的,艰难的,一点一点时间和汗水换来的。
池舒知道叶幸是个爱干净的人,他的身上总是会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有时是薄荷薰衣草的,有时是柠檬柑橘的,幽幽的,勾人心魄,是能让池舒生出喜欢的味道。
最近这些天,上课铃响时,叶幸会从操场回来,他将一半的课余时间耗在训练上,回到座位时,池舒常常注意到他汗湿的脖颈上盘绕的筋脉,像青紫色的交汇河流,运动后微微泛红的脸颊,泛着莹白玉器的光泽。
她在他回来之前把窗户打开,微凉惬意的风吹进来,擦干叶幸额头上的水珠,又把他身上的洗衣粉清香带到池舒身边,竟也不难闻。
另外一点,大概因为校服是蓝白浅色系,领口不耐脏,他换的更勤了。
池舒有点儿轻微的洁癖,大多数时候都爱干净,不喜欢烟味汗臭味。叶幸运动过后身上并没有那种闷臭的感觉,反而是带着一股柑橘青草味道,她莫名其妙就想要靠近。
叶幸坐在座位上,手里攥着那条冷感毛巾。
“学校发的运动物资还可以,就是毛巾太硬了,我给你准备了一条,到时候让月月交给你。”
“这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
“对啊。”
“希望这条毛巾给你带来好运气,能够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池舒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当时的亲昵犹在眼前,叶幸的手指从白色的毛巾中抓过,像抓住一片细腻柔软的肌肤。他揉了两下细软的毛巾,望着高台之上只为他投来目光的女孩,眼角似乎沉聚着厚厚的水汽,脸上是要花很大力气才能看清的表情,微微张口,无声地,用嘴型说道:
“我赢了。”
几个小时过去,运动会迎来第一场中插表演,本来预排的是体操演出,后来突然换成了拉丁舞。
领舞的是张溯乐,组合六男六女,统一穿的是白色长款拉丁舞服,带点儿中式元素,优雅大方,在学校表演也很体面端庄。
池舒退到台下,坐在主持人的位置上,身边是正襟危坐的齐钰鸣和随时准备排上几张精彩照片的于半夏。
学校请了专业摄像团队记录运动会,更鼓励学生积极宣传,说是会把投稿的优秀照片贴在校门口的宣传栏里,不少人都带了相机,有些甚至不比摄像组的差。
于半夏最喜欢站在聚光灯下,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从苏里绕场就时不时将照相机“咔嚓咔嚓”按响。
池舒瞄了一眼,至少得有五十多张了。
俩人正搭着话,音乐声骤然响起,一阵白色的烟雾弥漫环绕在舞台上。
广播里放着拉丁版“lasong”,节奏明快,特别抓人,张溯乐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的动作敏捷得像猫,身上没有涂棕油,但温暖的阳光照遍了她的身体,像是金色小麦敷在了她光滑的皮肤上。
她高高地站在舞台最前方,像冲锋手引领着整个小队前进后退又前进,当音乐推进到最高潮,又以一个转肩加八字胯带动所有舞者,惊得四面八方“哇”声片片。
这个看起来并不十分强悍的女孩,脸小小的,却没有人能从里面看到一丝畏缩与胆怯,简直写满了自信与嚣张。
仿佛拉丁是她的武器,只要踮起脚就能抵挡一切。
池舒看得入迷,忍不住夸了一句:“真漂亮,像有魔力一样。”
齐钰鸣转过头,戏谑地挑了挑眉,声音已经有些在模仿他父亲的模样:“你很欣赏?张溯乐的拉丁确实跳得很好,之前还差点进了少青队,不过她脾气太大、性子太傲,很难管制,最后被淘汰掉了。”
“人都是有脾气的,这很正常。”
池舒看着舞台中间意气风发的少女,“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喜欢就很好。”
齐钰鸣一笑,抬起眼皮看池舒:“那你呢,你是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你也会有发脾气的时候吗?”
他的话里总有一种自作聪明的精明感,或许是太过稚嫩,还未学到家中长辈精英教育的精髓,又或许是本性没被完全污浊,让他性格变得不伦不类。
总之,在齐钰明像是本能去探究一些信息,站在更高一级的台阶上对其他人评头论足时,池舒已经看破了他的想法,将自我与其划分开来,拿旁观者的态度去回应他。
就像这时,她正视了齐钰鸣的眼睛。
她的左手拿着稿子,右手垂在礼服裙摆上,抬头对上齐钰鸣玩味的眼神,不卑不亢回答他:“所有人都会有脾气,我当然也不例外。任何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
齐钰鸣低声轻笑,他的目光转移到地面上,他当然察觉到池舒的疏离,但同时他又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这个叫池舒的同学,有情绪的时候挺像小猫。
小猫温顺可爱,主人看着心里喜欢,有时候撒娇耍闹,主人也乐得去哄着它玩。太乖顺的猫养着没意思,太过闹腾又惹人生厌,最适合的当然是看着温顺却带着刺,不顺毛摸就会扎人的那种,养起来最合他意。
池舒看他坐着,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嘴唇阴恻恻地微勾着,忍不住裹了裹于半夏给她带来的外套,默默往旁边挪了两下椅子,减少跟他搭话的概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