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他还要早起去给两个孩子做家教,一个初一,一个初三,大点那个是升学的关键时期,他已经带了一年多。
当初宋瑞香去世后,叶朴跑路,追债的人跑到家里来,他只能拿一部分钱先稳住他们。可坐吃山空不是办法,为了生存下去,他白天上学,晚上到饭馆端盘子洗碗,节假日上街发传单卖气球,寒暑假去各个店铺当服务员。
开始他遭到许多白眼,可他只能忍耐,然后继续一家一家问要不要找服务员,哪怕工资低一些,工作累一些,他都可以干。
直到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林海一中初中部,学校免去他的学杂费,每个学期还有奖学金和补助,他的生活才堪堪接触正轨。
叶幸的初中班主任,也就是现在一中初中部的教导主任谷老师,曾经介绍他寒暑假在朋友的书店工作。
当叶幸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升入高中部,谷老师更是给他介绍了这份家教的工作,活儿不累,人好教,最重要的是省时间,价钱高。
叶幸很感激她,每年都会给她拜年。
整理完书桌,叶幸把自己归集的初中要点笔记塞进书包里,打算明天交给那两个孩子。
他对他们的水平驾轻就熟,这些资料都是为他们两个量身打造。叶幸在他们身上耗费了不少心力,已经跟家长说好带他们到明年暑假。
躺在床上,已经十点。
叶幸卸下了一身的担子。
他闭上眼,睫毛却在轻颤,像是扑腾跳跃想要飞出一片困境的蝴蝶。
许久,叶幸掀开眼皮。
他坐起来,肩膀靠在冰冷的墙面,伸手从床边书立中翻出一本书。书里夹着一只纸飞机,花花绿绿的,上面写满了大促销。
叶幸偏过头来,久久地注视着它,困倦的眼睛逐渐清明。
“您好,景隆大超市促销看一下吧。”
“先生太太,超市促销看一下……”
“景隆超市大优惠,您好,传单看一下吧。”
……
叶幸站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发传单发得口干舌燥。
大部分人还好,会接过传单,甚至说一声谢谢,即便不耐烦,也不会骂人动手,最多摆摆手或者说一句不要,但有些人就凶得很,叶幸还没上前,就被吼一嗓子乃至收获无端的谩骂指责。
有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向这边走了过来,叶幸抽出一张传单,想要发给他,“先生,超市大促销了,看一下吧。”他伸出手,递出去传单,还没碰到人,就被一把打开。
男人穿着西装,背头梳的一丝不苟,长得高高大大,说话却很尖锐伤人,“滚开,别碰我,把你的脏手放远点儿。”
他的力气很大,叶幸被甩在了地上,一句“对不起”没有说完,男人就扬长而去。
叶幸内心有点儿发涩,像是吃了早早从树上摘下还未成熟的柿子,又沙又苦。
他洗过手的,没那么脏。
忍着眼睛里的泪花,叶幸挣扎着要爬起来,他要工作,他要挣钱,他还要继续自己的学业,还要完成自己和宋瑞香的梦想。
这些小小的挫折算什么?骂的再狠,能有自己亲生父亲带给他们母子的伤痛更痛吗?
叶幸狠狠擦掉眼底那微不可查的泪花,双手用力摁在地上,可他起了两下都没起来,翻过手,才看见掌心已经擦出一片血痕,两只小手正在颤抖。
“你没事吧?”
叶幸听到这样一句问候。
抬起头,他看见一个身穿白色公主裙的女孩。
她梳着齐耳短发,头上戴着水晶发卡,这种发夹叶幸见过,在高档饰品店,能卖到五十元一个。
她的年纪应该跟他差不多大,可面庞洁白清丽,眉梢眼角都带着天真和善的笑,跟他说话时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她伸手拉他,不嫌他脏。
叶幸心里想,她好漂亮。
手在旧衣服上擦了又擦,他还是没有去牵女孩儿的手,叶幸扶着路边晃晃悠悠的护栏,站起来,摇了摇头,“我没事的,谢谢你。”
女孩儿眼睛亮亮的,像电视剧里面会出现的琥珀一样剔透纯真,她主动从叶幸手里抽了一张传单,对着他歪头笑。
“发给我吧,不要伤心哦。”
叶幸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手里的传单几乎也要拿不住了,连第二句谢谢都没有说出口,只剩下女孩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
天色渐晚,叶幸又换了一沓传单,他的工资按小时算,比别人便宜三块钱。
池舒从游乐园出来,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别人热热闹闹,都是全家出行,只有他形单影只,站在路边吹着冷风发传单。
她从袋子里掏出那张花花绿绿的传单,几下就折成一只飞机,双手灵巧得很。
从小她生病住院,爸爸妈妈还有亲戚朋友来看望她时,总会给她叠各种纸鹤飞机还有轮船。耳濡目染之下,池舒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她抬头看了一眼爸爸妈妈,他们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池舒高高兴兴跑过去,将纸飞机送给了路边这个不认识的男孩。
这是安慰,也是她的鼓励。
那只纸飞机,现在就夹在叶幸房间床头柜上的书里。
每晚,
与他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