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帘隔开人群，伞下方寸之地更为逼仄，视线沉沉落在她身上，但漆黑的瞳仁里什么都没映出来。

还未细细思考，脚踝处突然一阵毛毛的触感，旋即头顶的伞垂下又立起来，脸上落下几滴在伞面已停留许久的水珠。

来者是一只从宅子里逃出来的猫。

姜公子不顾泥爪子在前襟糟蹋，用单边手帮它顺了顺毛后，直接抱在了怀里，唇角勾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顾茸盯着这人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微嗤一声，凡间还是和记忆中一般无聊。

她不再停留在伞下，从府兵面前穿过去，烧焦的气味愈重，整个前院早已面目全非，灰烟缭绕。

无视面前跑来跑去的救火兵丁，她静止在那里，光在瞳中闪烁，笑意不达眼底。

距离这场奇火约莫有半个时辰了。

地上冒出来不同颜色的光，如种子抽芽，那是未补齐的魂魄，顾茸见过上万次，但仍然觉着很美。

等到这些光逐渐现出原形，开始迷茫走失后，就是她这种小仙出场的时候了。

本应是如此的，如果没出被贬这档子事，她本应该在某个地方享受这些光。

耳边传来尖啸，已经成型的魂魄一齐向着东耳房跑去。

怎么回事？

火苗扑哧愈烧愈高，火光下黑色的气体卷着落叶打旋，顾茸心觉不妙，不安地跟过去。

东耳房外的魂魄共二十有余，惊恐地避开火焰，却又想往房间里进，一会被吓得四散开，一会又聚拢，认不出模样。

顾茸决心进去看看，她随手从树上撇下一段树枝，两下削平滑后，将头发简单簪起，并用残存的法力给自己包了层透明水膜。

虽然仙灵不被凡人所见，却会被死物沾染，被魂魄烫伤更深，它们带着的记忆会影响仙身，所以会尽量避免接触。

她熟练地跃上屋顶，从上面跳进耳房里。

房内浓烟滚滚，情况极糟，火药味和血腥气混合在一起，一切都杂乱不堪。

但这里相对于外面是寂静的，像是有一道与凡间隔绝的屏障，只能听到脆弱的呼吸声。

没有凶灵，也不是火源，只有一个魂魄因过于害怕藏在安全的角落，外面那些则来得毫无缘由。

顾茸直至跨过碎开的圈椅，房顶不断掉落还未烧完的木片，很快这里便会成为一片废墟。

“走吧，这里没有可留恋的了。”

她要将它带出去，在这里会有极大可能凶化。

人魂见到她发出颤抖，身上迸发出更强的亮度，顾茸知道它在抗拒，它想回到自己的身体。

但她已经确认过了，染着光的灰烬扑在尸体上，胸口被折断的窗柩刺穿，早就没了呼吸。

顾茸没打算跟它废话，在幽冥这些年她学到的就是，听话的温柔对待，不听话的暴力解决。

她直直掐住人魂脖子，将它抵在墙上，薄唇翕动，水膜逐渐扩大，将人魂包裹，逐渐压缩成巴掌大的水球。

“救救我。”

微弱的呼唤从窗边响起，顾茸转头。

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被挤压在下方，保护着她的是手中灵魂的身体。

她眼球充血，紧盯着顾茸，求她救她。

幽冥法则：不得干预凡人生死。

瓦片纷纷落下，就这么互看了半晌，顾茸解开水膜，带着凉意的手背轻轻贴在女孩脸上：“会有人救你的，孩子，再耐心等一会儿吧。”

“这里还有人！小姐在这里！快救人！”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有喊声。

她收回手，踩着木块跳出屋子，眼见着那姑娘被救出，尖啸渐息，这些人就算只剩下魂魄都还想着自家小姐。

骤然，几道清铃声响起，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灵气。

来了啊，真慢。

事故司，是天界在幽冥设立的特殊灵魂回收处，专门负责这种动辄死亡十人以上的案件，此次来的应该也是他们。

顾茸对熟人相见不感兴趣，神色淡淡地将人魂水球锁在树上，拾起刚刚扔下的麻布包，准备离开。

在出府的路上，她不自觉地瞥向游廊栏杆，上面雕了几朵娇嫩的芙蓉花。

确实是快没了。

顾茸感叹着，突然注意到游廊下方躺着个物什。

心头狂跳，她受指引般慢步走过去，微黄的绒毛烧得焦黑，竟是在门口遇上的那只猫！

寒意浸满全身，脑门一阵发麻，她快速奔至门口，那把油纸伞已经不见了，同样消失的还有那只猫。

他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