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苗归来引起的议论一波又一波,从一开始的好坏参杂到后来人人夸耀,宋家再一次成为靠山村人人羡慕的人家,这样的羡慕夹杂着敬意与嫉妒。村长娘子带来的几个小姐妹,人人穿着稠衣系着彩裙,与村里的姑娘是那样泾渭分明。
春苗将周小娘子诸人安排在一边靠窗的位置,不教别人打扰她们。这些姑娘只跟自己人说话,不像村长娘子,村长娘子来了还要同一些长辈问好。周娘子等人自己带着彩线和绣花绷子,对着窗,你看我的配色,我看你的针脚,锈得累了,还要拿出茶水点心来吃喝,年纪小的姑娘难免嘴巴馋直瞪瞪地盯着,如此两回,一位小娘子拿了一座竹屏风来隔开了众人。
也有年纪大要脸皮的女孩儿,看到周娘子等人摆开茶点就拎了同来的妹妹回去,小妹妹不想走,吃不到闻闻味也是好的。大姐便揪了妹妹的耳朵回去,妹妹也不敢大声哭,一路眼泪汪汪瘪着嘴跟了回家。
靠山村的人知道那些姑娘是县城的,还是县衙官吏人家的女儿,巴结还来不及,哪里会说这些女孩儿不好,这就是权势地位不同带来的。宋老四已经算是富户,当年春花下乡依旧被靠山村的婆婆妈妈们挑剔不是个会过日子的。如今这些娇小姐,每两日才上一回学,两个钟头的功课倒要花一个钟头吃吃喝喝,这些妇人不仅不会说,还会腆着脸来问:“要不要烧些热水来?”
周家小娘子们与村里人说不到一处,虽然大家说的都是官话,可是乡下人嗓门大,一开口就跟打雷似的,小娘子们一见这些人开口就皱眉头,时间长了,自然没有人再找她们说话。来学针线的不是小姑娘就是年轻媳妇,脸皮还没那么厚,知道讨人嫌了还一次次凑上去。
若是换了上年纪的妇人,忙着躲的就是这些小娘子子了,这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女人一旦生了孩子就把女孩儿家的娇羞全部抛去,不管哪里就能解了怀奶孩子,甚至还要互相攀比谁家孩子喂养得好谁的奶水足,那胸大奶多的便会生出一股斗了胜公鸡般傲然得意的神色来,全然不顾周遭男人热切眼神粘在上面。这些奶公鸡再年长一些嘴里荤话不断,见了人不管是谁也敢贴上去讲话。村东头的周婆子便是这样的翘楚。
周婆子是靠山镇西边小村庄嫁进来的,刚嫁进来时也是腼腆文静的小媳妇。只是周婆子生得丰满,嫁进来头一年就生了一个儿子,那胸脯满得衣裳都要勒不住,他男人说他媳妇奶水多得儿子吃不完,每晚他都要吃夜宵。村里男人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见了她总是要调笑几句。过来两年她又生了一个儿子,应对调笑的人底气也足了,直接回了去:“是啊,我儿子吃不了。你要不要来吃,叫声娘,我也喂你两口。”
村里人惯会取笑人口头占两句便宜,并不敢真做什么。这周家的媳妇一旦撒起泼来,男人们也扛不住,从此只剩下周家媳妇调戏村里男人的话,再没有人敢问道她面前来。周婆子从此越发地无所顾忌起来,说得急了村里男人全是她儿子孙子,要点脸面的男人都要避着她走。
周婆子没有孙女,只有两个孙子,一个十二,一个八岁,这女红班与周婆子本搭不上关系。周婆子也看不上春芽,整日躲在家里像个老黄牛似的不停干活,孤零零一个人,是个傻的。春苗回来,周婆子倒是想请春苗给她做两件好衣裳穿,都是一个村子的,想来她不好意思说不。周婆子好不容易存了几尺细稠,这不就拿到女红班来了。
“春苗啊,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周婆子一进来就要拉了春苗的手与她述说旧情。春苗手里的绣花针轻轻转了个弯,一下子戳到周婆子的手背上。周婆子忙甩了手叫起来:“哎呀,哪里来的——虫子,咬了我了。”周婆子看着春苗手里亮闪闪的针硬是咬着舌头改了口音。
“哪里来的婆子喧哗,这里是学堂,什么时候许老婆子进来了?”靠窗的竹屏风打开,一名面目俊秀的姑娘柳眉倒竖怒喝道。
这村塾每个村子都有,给小孩子学认字用的。大正朝地规矩凡是大正朝子民须得识字,知道自己名字怎么写,知道契书怎么定。历来卖人都是父母说卖了就卖了,大正朝不是,这买卖人口必得本人签字按手印,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读书从来都是费钱的事,这村塾虽然教不了几个大字,却是一个村子地位最高的地方。只因这村塾是县衙拨款下来盖的,教书先生也是县衙指定了人来。靠山村的教书先生就是村长的老爹,靠山村识字最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