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诉讼官司的研讨会,听说很多律届大咖参加。”张军刻意提高了嗓音,“你不是一直想往法律圈挤吗?这不,机会来啦!”
过了今天就玩完,所以好像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我就不去了。”柯跃尘叹气似地吐出一口烟,还剩下半天时间,他想跟易垒好好道个别,“最近挺忙的。”
从吸烟室出来的时候,走廊里阵阵骚动,隐约有哭声。
护士站人走楼空,不少人聚集在某个病房门口,齐齐向门内张望。
柯跃尘缓慢踱步,只闻哭声渐近。
他停在人头攒动的病房前,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见两个护士正把一张巨大的白色床单盖在床上,有人垂头跪在床边,哭声里夹杂着心电仪平直而持续的“滴”声。
原来是有人过世了。
窗外的天和医院的墙连成一片冰冷的白,柯跃尘呆呆地想,死别纵然伤感,但生离又何尝不是呢?
归根结底,都是不复相见。
拥挤的间隙里忽然有人按他肩膀,柯跃尘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回头,肩膀上的力量已经滑至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拉出人群。
易垒跟他面对面站着,朝人声处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你怎么在这?”
他脸上有少见的惶惶不安的神情,柯跃尘觉得新奇,当下连感同身受都忘了,又生出调戏人的心思。
“我差点被你吓死。”柯跃尘捂着胸口佯装害怕,脸上却露着一个欠打的笑,“怎么?怕我这个金主没了?”
他拿人打趣的念头还没完,易垒却突然眉头一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柯跃尘口中的话顿时变成模糊的儿语,他看见那人神情严肃,眼睛在泛着消毒水的空气里显得有些潮湿,对方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像是忌讳什么。
难道医院里有病人去世了不能说话的规矩?真是闻所未闻。
直到他们回到车上,车子驶出医院大门,易垒的脸色才终于有所缓和。
“以后不要再说自己死之类的话。”
“怎么了?”
易垒沉默了一阵,说:“因为我不喜欢。”
柯跃尘心中一动,两只手几乎从方向盘上滑下来。
所以易垒的意思是,他不希望他死掉?或者说,他很怕他死掉吗?
可是人都会死的,柯跃尘想,人都会死,但易垒不希望他死,这是不是说明,他还是有点在乎他的?这是不是说明,他对易垒而言,并非只是一个没有身份的无关紧要的人?
心里忽然像揣了一个热气球,蒸腾的热气翻滚上涌,迅速纠结成一个巨大的包袱,坠在心窝里,一时间暖烘烘的,烘得柯跃尘心跳都在加速。
易垒就坐在旁边,他好想就这样把车停在路边,解开身上的安全带,然后不顾一切地拥住他。
“你是不是想多了?”易垒忽然转过脸来,笑着说,“我就算养只小狗小猫,也不会希望它们死掉吧?”
哦。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那上升到半空的热气球,陡然被一把无形利箭命中,热气打着转往外漏,不出片刻便萎缩成一张薄薄的皮,“啪”地掉在地上。
易垒说:“这几天麻烦你了,钱我会还你的。”
语气客套,字里行间透露着十足十的真心诚意。
柯跃尘却不由得开始紧张:“这个不着急。”
“那就到这里吧。”
“啊?”
“前面地铁口停车,我走了。”
什么?这就走了?可是,可是他们还没有吃午饭,还没有好好的道别,还没有......
“砰”一声,车门被关上,干脆利落。
柯跃尘紧跟着打开车门,半个身子早已探出车外:“你箱子还在我家。”
“没关系。”易垒低头笑了笑,“反正都是你的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柯跃尘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然而一切快得容不得他细想细问,短短几秒,易垒已经逆着汹涌的人群走到地铁入口,眼看就要被人海淹没。
柯跃尘咬咬嘴唇,又喊住他。
易垒停步,回头,他们在熙来攘往的人潮中对视。
他原本逆着人流的方向,这样一来,便像是人群自他身后而来。
他的黑西装套在白色T恤上,松松垮垮的,衣角在风中猎猎飘扬。
芸芸众生皆忙碌,只有他和他停滞在此时此刻,仿佛剥离了这个世界。
可柯跃尘却觉得,其他人是静止的,而易垒在倒退。
“你还有钱吃饭吗?”他记得这人把早上取的钱全给了周家母子。
易垒又笑了一下,很欣慰的那种笑,然而他什么都没说,转身沉入人海。
这一刻柯跃尘知道,他的生死从此与他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