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奴醒来之后,摸摸自己的额头,虽然没有包扎过,但也没有很明显的淤肿。他将紫金匣子揣进怀里,扶着树干站起身,思考眼下的处境。
净隐寺肯定是不能再回去了,但仍然要想法子回应京城去,稚奴想,或许可以到运河码头去碰碰运气,如果有前往应京的货船,说不定能做个水手帮工,跟着回京去。
稚奴从寺庙外的树林走向官道,却瞧见一辆蓝顶棚官用马车正从净隐寺出来。
蓝色顶棚,是大雍国四品到五品级别官员的车驾。稚奴想起自己的父亲吴穹,曾经的正五品钦天监监正,获罪之前坐官府的马车,也是用这种蓝色的顶棚。
稚奴从地上捡起几颗小石子,然后急冲上官道,挡在马车之前。
官用马车的车夫和驿马都训练有素,遇见突然闯道的行人,便会及时减速停下。但稚奴故意想制造意外,一个趔趄摔倒在马前,同时伸手用力抛掷出小石子,击打在马腿上,马儿吃痛,前腿跌倒,马车也歪歪斜斜地磕绊停止。
“出什么事了?”马车的轿帘被掀起来,从里面探出来半个身子,是一位年纪约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面容刚毅,冉须虎眉,相貌长得十分周正。
稚奴躺在地上,装作爬不起来的样子,嚷道:“救命啊,救命!”
中年男子对车夫呵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平白无故撞倒了孩子。”随即皱着眉下车,走过来看稚奴的伤势。
稚奴全身上下并无撞车的伤痕,只有头顶是昨晚撞树的淤肿,于是他伸手捂着自己的额头,哎哟哎哟地喊疼。
中年男子关切问道:“孩子,你父母家人在哪里?”
稚奴不回答,只是喊头疼。
中年男子又说:“我是户部员外郎汪承兴,并非恶人,很抱歉撞到了你。你可否跟我上车去?我找个医馆给你瞧瞧伤势。”
稚奴眨眨眼睛,委委屈屈地说道:“大人,我头疼,昏昏沉沉的,走不了路。”
汪承兴便蹲下来,轻手轻脚抱起稚奴,带他坐进自己的马车,前往医馆去治伤。
稚奴的外伤并不严重,医馆里的大夫只做了简单的消毒包扎,又开了些活血化瘀的丸药。
可是无论汪承兴怎么追问,稚奴都说不出来自己姓甚名谁,父母家在何处。
大夫说,这孩子可能是撞坏了脑子,暂时失忆,需要调养几天,等头脑里的血瘀化散开,或许可以恢复记忆。
稚奴当然并没有真的失忆,他对自己的身世三缄其口,但已经从汪承兴和随从的对话中旁敲侧击,了解到汪承兴此行的来龙去脉。户部员外郎是从五品京官,汪承兴从应京来杭城,是专程为了来净隐寺进香许愿。他年近半百,娶了六房妻妾,仍然膝下无子。老母亲再三叮嘱,净隐寺求子极为灵验,叫汪承兴斋戒了七七四十九天,赶到了杭城,再次虔诚沐浴焚香,才来寺里许愿祷告,又进献了许多香油钱,祈求神佛赐予麟儿,传承汪家血脉。
为了观察稚奴的伤情,汪承兴这天夜晚就歇宿在医馆中。稚奴听到汪承兴和大夫商量,自己明天一早就要回京城,想把稚奴托付给医馆照顾,同时知会杭城的官府,由府衙出面寻找孩子的父母家人。
稚奴知道,根本不可能在杭城找到他的父母家人,要回京城,自己面前最好的机会就是抓住这位员外郎汪大人。
于是在鸡鸣时分,稚奴悄悄起身,蹲在汪承兴的房间门外。等汪承兴清晨起来,一开门就看见稚奴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门口。
汪承兴吓了一跳,扶起稚奴问:“孩子,你怎么不睡觉,待在这儿做什么?”
稚奴抱紧了汪承兴的大腿,呜呜咽咽地假装啼哭,但其实半滴眼泪也挤不出来:“阿爹,阿爹不要孩儿了吗?阿爹不要走!不要抛下儿子!”
汪承兴这辈子还没被谁叫过“阿爹”,听了这些话心头一软,眼眶竟然先红了,不由得抱紧稚奴劝慰道:“孩子别怕,我没有要走。”
汪承兴伸手摸摸稚奴的额头,发现除了撞伤淤肿之外,还有些烫手,这孩子居然发烧了。那么他叫唤阿爹,很可能是烧糊涂了说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