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吃得每个人心思各异。
无论是雍郡王对他的六阿哥,还是雍郡王夫妇,他们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但还是在表面上维持这脆弱的关系。
他们不得不也必须维持表面的和谐,伪装成相敬如宾的夫妇,伪装成尊敬父亲的儿子,以及看重儿子的父亲。
不得不说,这简直就是世间最讽刺的事。
雍郡王在饭后回到自己的书房,端坐良久,才喃喃道:“到底还是宫里长大的孩子……”
皇阿玛养大的孩子,似乎都一个样子。或者,皇阿玛就是按照纯慧太子的模子在培养弘晖——是了,自从那孩子入宫,就不是他的孩子了。
皇阿玛竭力隔开他和弘晖,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弘晖打造成了纯慧太子第二。雍郡王当初也是见过纯慧太子其人的,那个天之骄子的风采是他们所有皇子都为之羡慕的,今日乍一看,弘晖活脱脱就是纯慧太子的翻版。
以前,雍郡王并不明白。但是现在他看得分明,那是从不曾受过挫折,从不曾居于人下的傲气,是未曾沾染黑暗的清澈。那二人的眉宇间尽是傲气,尽是矜贵。
皇阿玛把他们保护得很好,以至于……
雍郡王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被软禁在宫里的那段时日,以及皇阿玛对他的冷嘲热讽。
是,他是背夫偷汉的女人的儿子,那弘晖,难道就不是背夫偷汉的女人的孙子了?
只因为他长得皇阿玛早逝的爱子,所以这关系就不重要了吗?!
皇阿玛甚至还想把他过继给二哥,就为了不想让他身上沾上他们母子的污点。凭什么,凭什么纯慧太子生来就拥有一切,他们这些皇子却只能在老爷子的打压下战战兢兢活到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一个毛孩子爬到他们头上?
雍郡王伸手捂住了脸。
年侧福晋这边,自从回来后就一直很沉默。侍女颂芝以为她看到六阿哥,伤怀己身,不由得劝道:“小姐,王爷已经答应了,等曹氏和费氏生下孩子,就记到您名下。从小就给您养,以后只要没人说,都会以为是您的孩子。”
年世兰却说:“无所谓的,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颂芝有些心疼地看着她。
年世兰回过神,看着颂芝担心的样子,安慰道:“傻丫头,我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有这金字招牌在,我娘家又立得住。有没有孩子都没什么分别的。”
以后哥哥有出息的,便是四爷也得给她几分薄面。
孩子什么的,不重要了。
不被父亲期盼的孩子,来到这世间也是受苦。
瞧瞧今天王爷看六阿哥的眼神,哪儿是一个做父亲看儿子的眼神?那是王爷在看他的竞争对手。
她前世竟被这样的人迷住了眼。
正感叹间,周宁海一瘸一拐地进来了。“小姐,奴才打听到了。那新晋的大理寺少卿是姓甄,叫什么甄远道。原来是保定府的什么官儿,近来才升上来。家里有两个女儿,大的叫甄玉嬛。只不过前些年那大格格嫌弃玉字俗气,硬是磨着父母给去掉了,现在叫甄嬛,再过两三年就要选秀了。”【1】
年世兰的眼神陡然一变。
原来是这样。
有一些东西变得彻底,有一些东西却没变。
没变的,可太好了。
年世兰问道:“那甄嬛身边是不是还有两个丫鬟,一个叫浣碧,一个叫流朱,叫浣碧的那个还和甄嬛有五六分像?”
周宁海惊讶道:“小姐怎的知道?”
年世兰挥挥手,“盯着那家人,也不要太扎眼被人家发现。找一些罪证出来,找到了也别急着抖搂出来,先等着,等到合适的时候……”
周宁海会意,“奴才明白,会吩咐下去。”
年世兰这才放松几分。
前世,她的确嚣张跋扈,但她也是真的厌恶甄嬛此人。无他,其余妃嫔入宫,要么投入她的阵营,要么投入皇后阵营,唯有她和沈眉庄安陵容自成一派,摆明了要和她和皇后分庭礼抗。
什么,你说甄嬛向来对皇后恭敬?
是啊,点着龙凤蜡烛管皇帝叫夫君的恭敬啊!
你说甄嬛温柔善良?
那富察贵人又是怎么疯的?
前世她死后,也是浑浑噩噩到处飘荡了一阵儿,让她看到了莞嫔的倒台。
年氏一党覆灭,甄远道遭到了瓜尔佳一族的弹劾。其中,有多少人趁着水乱,上去踩两脚的?
有年羹尧提拔过的,有看不惯皇帝过河拆桥却只能对甄远道发泄怒火的,更有富察一族。
富察氏送了一位姑奶奶入宫,就是为了博那滔天富贵的。结果呢,好好的孩子没了,富察氏只能当意外;没多久人就疯了,生生断了富察氏的希望。
真当满洲大姓是那么好打发的,富察氏在宫里还是有那么几处人脉的,然后就打听到是复宠的莞嫔活生生吓疯了他们家的姑奶奶。
富察氏见皇帝不给他们作主,转头得了机会就去对付甄远道。
甄远道做官那么多年,总有一些不干净的地方。
……
年世兰回想起欢宜香的真相,就想到莞莞类卿。
这一世,就由她来揭露这莞莞类卿,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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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又几个年头过去了,大清王朝已进入康熙六十一年。
皇帝近几年越发不爱动弹,直接住在了畅春园,而康熙六十一年的畅春园,处处充满危机与不安。
入秋后,皇帝一下子病倒了。
皇帝年迈,身体不如早年也是正常,但这回却透着不一般。诊脉的御医往往要斟酌好一会儿,才满头是汗地说:“皇上体弱,要多保养。”
听得皇帝发笑,什么时候他也体虚了。
皇帝笑归笑,但从御医那越来越凝重的脸色,阿胶都掩盖不住的苦药味儿,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