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破的雨伞依旧是他唯一的好武器，他身手敏捷地躲过那家伙所有的进攻，大力推搡着他朝着包围圈外面狂奔。明显这时候对面慌了神，为了维持平衡不被撂倒就只能后撤。但他的同伙们死死咬住猎物，速度飞快地跟上来，本被拉开的距离很快又要恢复成腿都伸不开的小小包围圈了。

一对一他可是和达米安过招的打架好手，几乎一次呼吸的瞬间就把那男人控住，灵巧地施力让他痛苦不已，僵直中爆发力量折断了他的双腿。

男人的惨叫让他的同伙瞬间改变了策略，一个个都提起全身的力气让更加猛烈地攻势包裹住他。身上有家伙的人便抽空去摸口袋，克里还捕捉到有个高个子随手抓过垃圾桶里一条废铁置物架猛挥过来。

这一下下去他的脑袋直接就变成肉饼了吧？克里当然不会躲不过去，这只是街头斗殴，连拿枪的都没有——那个摸口袋的男人展开一柄巴掌长的小刀，他狰狞的表情配上挥臂的动作很是骇人，然而破绽百出……

他打得过的，毋庸置疑那些生生死死的磨炼绝对不是白来的，他当然能轻易用一把雨伞撂倒这几个小混混，毕竟他们连枪都没有，只是仗着人数和有两分力气就自以为统治了弱者……

“呼——哈——呼……”

喉咙开始发紧，胸口开始起伏，雨水混合着空气被不分敌我吸入鼻腔。

事实上。

从他撑伞站在街头看着女孩摔倒开始，他就突然忘了所有战斗经历。他站在那，攥着伞把的手几乎被冻住了，他还是那个只会按弦拿弓的提琴家。

已经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伴随着一声金铁相交的巨响，挥着小铁架的男人拍空了，克里躲开了那劈头盖脸的硬家伙，他只打到了旁边的消防栓。然而克里的视线只是越过所有人盯着远处，那个女孩和开始就一直没有离开她的男人。

那个混混在短暂的慌乱过后停下了看戏的呆滞，回过神来从地上找了块石头，拧住女孩的胳膊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他抬手蓄力然后干脆地落下。

狭窄的视线里这一幕却格外清晰，可能是因为雨水浸润了眼睛变成了让视野清晰放大的镜片。

那就是块锋利点的石头，砸下去时溅起血花，可惜人的脑袋禁不起那样敲打，三两下她就死了。

“哗啦哗啦哗啦……”

暴雨冲掉了所有的血，混着泥水一起流进下水道。那个男人站起来去扯尸体，头却扭过来望向这边大喊道：“别管摄像头，先解决掉她了！再有人来捣乱也晚了！把那个家伙也捉起来，我们快走……你们一会儿谁来抗着他？”

他在不停的回忆，回忆怎么冲进敌阵，怎么躲过那些鲁莽的拳头，怎么能让挨打时不那么疼——不等等，他的人生中可没有所谓挨打，如果是在战斗中，挨打等于死亡，只有审讯和受刑时会有这样的时刻——回忆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死亡，原本他能更快脱身，从那个瘦高个手里夺过铁架把它丢向远离战场的那个男人，可是忽然间他又从那个只会拉小提琴的独奏家变成了身躯僵硬随时过呼吸抽癫痫疯的可怜病人。

随着女孩死亡，他就像突然失去了反抗的心思，全身的力气都抽干了。混混们一拥而上把他团成一个最无害的姿势按在了地上，牙都磕飞了几颗，血顺着嘴巴出来跟雨水汇合。

已经酸痛要爆炸的气管和喉咙剥夺了他全部精力，身体没有哪个部分还能动弹。其实这个时候的自己不需要有五个大汉一块按着，他甚至只要在这淋着雨，没有人帮他举着伞、悉心照顾他吃下应急药、尽快把他送到医疗设备完善的床上平躺，没两秒钟他就蹬腿咽气了。

普通人总是脆弱，他明明知道剧作家又在提醒他别老是自命不凡，可还是按部就班放下了爆米花往人堆里冲。

他站在蝙蝠侠身边就会跟着一起往小丑的陷阱里跑，超人飞上天去托住飞机的时候，他也下意识跟着把自己传送到机舱里给人急救。有没有想过别去跟着话题人物了，自己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安家算啦。可那时候还没找到家人的不甘就回在内心嘶吼，好像那份都已经被强行抹掉的记忆里唯一明晰的爱意在支撑着所有的行动。

但是现在他连普通人都算不上了，脆弱得跟那个咬着牙找迷宫出口的魔法师都天差地别。

他还是强行回忆战斗技巧，还是收起伞往前奔跑，每扯开步子时那个拿着琴弓穿着燕尾服的独奏家都惊愕万分大叫着“无用功无用功”，穿着病服被软带扣在床上的癫病患者就痛苦哀嚎“飞蛾扑火干什么啊打报警电话才是你该做的事情”。

是因为他欠着别人什么，发誓要当个好人吗？是因为他对已经忘却的家人心怀的爱意才会去这么做吗？

不。

是他本来就想要这么做。

或许吧，或许真的是因为这样，他拼命想要找回来的家人又不是那个将死的女孩和那个疑似人质的男孩……对了，也许是因为哥谭是他的家，他只是想把家里变好。

克里拒绝给自己贴上超级英雄的标签，他都时不时才能变得“超级”呢，“英雄”就更不配当了。

“说话啊臭小子！打傻了？她是你什么人，你哭什么呢！老实交代——”

混混的鞋尖从下巴划过，克里在本能够扭转局面的时候发病了，脸上痛苦的表情加上无助爬满整张脸的雨水，被误他们认为是见到女孩死去而崩溃大哭。这几个人不是没脑子的黑丨帮小弟，他们在怀疑他的身份，没有轻易处理掉他，还在进行最后的审问。

时间都快不够了！

被雨水浇痛的双眼毫不畏惧地睁大，挂着血的睫毛底下那双浅色的眸子已经被霓虹染成混乱的杂色。

克里一个鱼跃挣扎起上半身，那个拿刀的男人正把小刀架在他脖颈处，于是他就把自己的喉咙朝着刀尖送过去，又快又准。

锋利白刃干脆利落地穿透血肉的声音在雨中并不清晰。

已经落下去的雨，又重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