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念,他猛然想到薛岭这次去京城少不得待个三五年,仆从护卫虽多,却都不能交心,归根结底是孤零零一个人。
唇边突然递上来一颗香药脆梅,薛岭看着跟狐狸献果子般凑上来献殷勤的裴钰,薄唇微抿,警惕道:“作什么?”
“你是不是想念王爷王妃他们了?”裴钰满脸都是“兄弟别装了,承认吧”。
和旁人家不同,裴钰可以说被裴尚恒手把手教养长大,一针一线、一饮一食,凡与他相关的吃穿用度哪个不是亲自过眼挑了最好的才算?
何况满府上下只他两个主子,又相依为命多年,本就比许多士族官宦大家的父子更亲厚。
因而在裴钰心里,怎么可能有半大少年离家千里还不怕远不思亲的?
要是叫他离开他爹那么久,还是去念书,肯定要“痛不欲生”好一阵子的。
见薛岭剑眉微动却不说话,裴钰以为这家伙又犯了别扭不好意思起来,胸膛拍得啪啪作响:“你还有我呢。”
“……把你当作我爹我娘?”薛岭笑了笑,“少占便宜。”
“我和你说正经的呢!”裴钰抽回手,把香药脆梅嘎吱嘎吱狠狠嚼碎了,挤到薛岭旁边坐下,“平日得空了咱们还一处取乐,你在宗学里若有不遂心的,也只管告诉我,想法子替你排遣就是。”
“成,”薛岭唇角微微上翘,一双清亮凤眼透出点儿愉悦精光,“算我没白交你。”
其实薛岭倒不觉得一个人如何,他虽有个嫡出大哥早夭,底下弟弟妹妹却多,总有人替他菽水承欢。
不过裴钰这么以为也没什么不好就是了。
薛岭没解释,反倒一通“义薄云天”把裴钰夸得飘飘然,裴钰开解了好友,也乐乐陶陶的。
各自合了心意,两人又整天勾肩搭背闹起来,行程虽远,他们一路说些逗趣的话解闷倒是还好。
只裴钰甚少出过远门,在路上的日子久了,吃穿用度又比不上府里,便逐渐从最初的兴会淋漓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先前每到一地,他都要拉着薛岭去买当地小吃和特色玩意儿,待新鲜劲头过去,便整日懒洋洋地靠在薛岭怀里睡个昏天暗地。
然而无论在车里还是骑马,总归坐不好躺不好也睡不好,裴钰又皮肉娇嫩,即便铺了虎皮褥子,稍不注意屁股或腰上哪块儿就硌出个青印来。
至于地方上的驿站,水平参差不齐,偶有富户承修的也终究不比家里,更何况裴钰素日在府中是个恨不得睡在棉花堆儿里的主,如今总换地方,觉得哪哪儿都不舒服。
时间一长,他就开始思念自己铺了几层茵褥的酸枝木大床,愈发没精打采。
不过大俞朝本就有“官员留宿驿站不得拖延久居”的规矩,一行人越走越快,薛岭和裴尚恒每日又想方设法哄着他,这才慢慢好起来。
行程将尽,气象也渐次不同。
一路上总是越往南越暖和,等到了京城,满树榴花欲燃,明艳娇娆恍若天边云霞绮红万里。
尽态极妍,使清风自惭,只敢怯怯拂过那浓绿枝头一点红绡,飘飘荡荡,石榴花落在达官贵人的车顶,美人的绣颊,孩童的罗衣。
恍惚间,裴钰竟感觉像梦里来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