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丹没有浪费这十分钟。在这段时间里，她打开手机的自拍功能，对着屏幕理了理头发，发现口红有点掉了，又给自己补了口红。

再排练一遍吧。

陈丹丹在树下来回踱步，在心里重复打好的底稿。

——段言，我喜欢你。我不想只以朋友的身份和你待在一起。

听到这句话的段言估计会吓一跳。

然后她会递出写好的情书和礼物，情真意切地告诉他：如果你在看完这封情书，了解清楚我对你的心意后，觉得我也还不错，那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试试看？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排练结束，陈丹丹低头看了眼手表，再一抬眼，就看见段言从图书馆里走出来的身影。他穿着藏青色T恤和白色中长裤，肩膀上还挎着书包，看起来又高又帅。

陈丹丹正要往他面前走，一个跨步，高跟鞋没踩稳当，不小心扭到了脚。她蹲下身揉了揉脚踝，等她再抬起头，看到的却是段言和一个陌生女孩亲昵的画面。

那个女孩比段言矮了一个头，空气刘海配着栗色大波浪，穿着蓝色的无袖小吊带连衣裙，妆容精致，衣品在线，看起来明艳动人。清风吹过她的裙摆，也吹过了她向段言撒娇时晃动的刘海。

她紧紧挽住段言的胳膊，往他肩头靠了靠，然后趾高气昂地对冲出来的锅盖头男生说了些什么，锅盖头男生面色不佳地离开了。

陈丹丹一呆，脸色瞬间煞白。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段言这么包容又宠溺地看着一个女孩子。似乎是被女孩的话气笑，他没好气地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勾起唇角说了句什么。

陈丹丹控制不住地在心里对比，这个女孩看起来比她耀眼。能在A大这样的学校念书，当然也比她聪明。

这个女孩就像是那个陈丹丹曾经想象当中最适合段言的完美女生。

陈丹丹恨不得没有戴隐形眼镜出门。

不戴眼镜，就不会看见他和其他女孩亲昵的画面，也不会看见他异于往常的宠溺与温柔。

段言不用开口，她也知道他的回答了。

他的回答是：拒绝。

陈丹丹想起她送给段言的那本书——原来段言在收到她送的书的那一天，其实就已经拒绝过她了，无声胜有声。

那是拒绝吧？

——那当然就是拒绝。

有时候，没有回应也是一种回应。只是这种无声的拒绝更加委婉和温和，给她留了点脸面。但她傻乎乎的，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段言没看见夹在书里的表白信。

现在想来，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原来“勇敢才会有故事”这句话的真意在这里——

之所以不说“勇敢就会有故事”，是因为勇敢之后不一定有故事，还可能有“事故”。

原来对她来说，最残忍的不是听别人说起段言交了女朋友，也不是某一天在Q.Q空间里看见段言官宣女朋友的动态，而是在她将要向他表白的这一天里，亲眼目睹他对别的女孩子温柔似水的画面。

如此突兀，如此惊人。

这样的冲击力，不亚于她当初发现自己被亲生父母当成拖油瓶一样嫌弃。

陈丹丹忽觉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在她面前全部失去了色彩。透过树枝照下来的太阳光和屹立在眼前的图书馆仿佛编织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让她觉得陌生又可怕。

转过身，正对面是同学们匆匆踏过的鹅卵石小道。她想逃跑，可是全身僵硬，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她接到林爱萍打来的电话：“在学校适应得咋样？”

陈丹丹咽了咽干涩的嗓子，盯着脚尖，挤出来两个字：“还行。”

“好好和舍友相处，听见没？”

“嗯。”

“对了！要不是今天碰到你傅阿姨，我都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了！”

傅阿姨？

陈丹丹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傅阿姨是谁，傅阿姨是小时候对她特别特别好的阿姨，会请她吃零食和点心，会给她扎松掉的小辫子的阿姨，也是……段言的母亲。

“什么事？”陈丹丹问。

“你空了记得请人家段言吃个饭。你傅阿姨让段言照顾你那么长时间，之前还给你补过课，必须得好好谢谢人家。”

“傅阿姨让段言……照顾我？”陈丹丹的声音陡然变了调。

“那你可当？”林爱萍笑道，“你傅阿姨人还是很好的，咱们没白做几年邻居。”

之后的话穿入陈丹丹的耳朵，又瞬间穿出，她完全不记得母亲说了些什么，自己又回了些什么。

僵掉的手指颤抖着挂断电话，她仰起头，对着刺眼的眼光无声地笑了笑。

她以为段言对她这么好，除了两人是朋友外，他可能是有那么一丁点喜欢她的，再不济也是有点好感在的。为了赌那么一点可能，她鼓起勇气想和他当面表白，勇敢向前迈一步，哪怕明知失败的后果是段言从此疏远她。

可她却没有想到，原来这所有的所有，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祝思倩猜错了，她也猜错了。段言对她好，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他母亲的叮嘱。或许他一点都不喜欢她，却因为傅阿姨的叮嘱，不得不关照她。

错把长辈的嘱托、朋友的关照当成是段言对她的喜欢，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感到难堪的了。

但凡她有那么一点自尊心，都不应该再接受段言的照顾了。他只是遵循傅阿姨的嘱咐关照她，她却想东想西，甚至还幻想和他在一起。

很久之后，又仿佛才过了几秒，陈丹丹缓缓转身，一步一步往回走。

脑袋木木的，腿上好像灌了铅，走起路来有种不同于往常的沉重。

忽的，她脚背上一凉。

“嘀——嗒——”

“啪——嗒——”

咦，是下雨了吗？

好奇怪，为什么太阳这么大，还会掉落雨滴？

她看了看路上经过的同学，也没见有人打伞啊。

脚背上越来越湿，雨滴越来越大。她加快步子，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陈丹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个荒诞的梦，她现在只想从这个梦里跑出去。

一个戴着眼镜儿、穿着格子衬衣的男生见到哭成泪人的陈丹丹，礼貌地问：“同学，请问——”

“你是需要什么帮助吗”还没说完，面前的少女就像旋风一样冲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男生摸了摸后脑勺，小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个漂亮学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该不会是实验数据出问题了吧？”

……

走出令她感到窒息的A大校园，阳光依旧普照。

陈丹丹伸手摸了摸脸颊，恍然大悟。原来滴落在她脚背上的，不是雨水，而是她流下来的眼泪。难怪眼前有点模糊，原来不知何时，隐形眼镜滑片已经被泪水冲掉了。

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陈丹丹却若无所觉，她缓缓蹲下身，用手擦去垂落在脚背上、高跟鞋上的眼泪。

但是太多了，根本擦不完，美丽的高跟鞋上依旧有眼泪。

陈丹丹突然清醒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都是真实的。段言已经用他的行动打破了她的幻想，她还要继续做梦吗？

她的喜欢，就像是眼泪一样，不被珍惜地掉在地上，被人毫不在乎地踩了下去，这样还不够吗？

陈丹丹曾经以为她和段言之间是有缘分的。小时候他们恰好当了邻居，又自然地成了好朋友，高中他们恰好待在同一个班，又自然地成了关系还不错的前后桌、相约毕业旅行的好朋友。

现在看来，她和段言是有缘无分，命运注定让她喜欢上段言，又亲手打碎她的希望，告诉她：段言不喜欢你，也永远都不会属于你，你们之间并不合适。

就像她脚上这双高跟鞋，摆在货架上的时候那么精致，她第一眼就看中了，穿起来也那么好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双美丽的高跟鞋穿起来一点都不舒服，一个不注意还会崴脚，一点都不像是会属于她的东西。

暗恋本就见不得天日，让暗恋彻底成为暗恋，让回忆彻底成为过去，也没什么不好。学生时代的暗恋，或许BE才是常态，更别提中途表白变成明恋了，简直是比BE还要BE。

陈丹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几米开外有家卖鞋的店，她进去买了一双她习惯穿的帆布鞋，纵然没有高跟鞋那么精致优雅，但它穿起来舒适又好看。

这才是属于她的，适合她的鞋子。

其他的就不要妄想了。

人么，傻一次就够了。

换上舒适的帆布鞋之后，陈丹丹拎上那双高跟鞋，丢进了垃圾桶里。

她再也不会穿高跟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