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人紧握着拳头怒气冲冲下了楼,愤怒与恐惧将他的心脏拉扯得砰砰直跳,他的胸口仿佛要被满腔的怒气冲破开,但脑子却格外清醒,正冷静转动着要如何用最愤怒的话语去斥责忍足的纠缠。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却不料忍足一改往日慵懒的模样,肩背挺得很直,双眼盯着某处放空,通红的眼睛显露出他此刻疲惫不堪的状态,在看到岳人时他扯了个勉强的笑容,轻声道:“你来了?”
“忍足侑士你究竟想怎么样!”岳人看不明白忍足在玩什么花样,他警惕地望着忍足,白皙的脸上尽是隐忍的怒气。
他很想一拳挥上去,然后将这些年的委屈全部化作最凶狠的力量一下又一下将那张英俊又恶劣的脸蛋砸个稀巴烂。
“岳人,我很想你。”忍足的视线缠绵地在岳人脸上流连,可他离得很近,目光却又隔得遥远,就像平静的湖水兀自翻涌,明灭深沉,琢磨不透,像……像在透过此刻的他凝视从前的他。
这样的感觉加剧了岳人的恨意。
“你去死吧!”
岳人再也控制不住,借着台阶冲下去重重砸向忍足脸庞。
他早该这么做了。
大不了一了百了!
忍足轻巧地往右边移动,左手握住岳人的手腕,右手揽住岳人的腰,轻易地化解了岳人的力量,将他牢牢锁在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将脸埋进岳人的脖子,贪恋地呼吸着岳人身上的香气。
过了这么多年,岳人的品味丝毫没变,浓烈又清纯的香水味,他曾经以为他闻腻了,可是很遗憾,他竟越发沉溺其中。
还好,岳人念旧。
他还有机会。
“你放开我!”岳人激烈挣扎起来,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让我再抱抱。”忍足收紧手臂,恨不得将岳人揉成一团,能被他藏得一丝不露的一团,连一片衣角都不能越出他的领地,就这么圈在他的领地里,谁也碰不了。
“你疯了!你信不信我跟你同归于尽!”岳人低声嘶吼,脸上逐渐露出惊恐之色。
他不明白忍足这是怎么了,这样的忍足比高高在上玩弄他的样子更可怕。
假如他和忍足是一对互相憎恨的怨侣,亦或是一对一不小心闹过了的欢喜冤家,甚至于他们是一对刚分手的中学生,他都可以理解忍足的反常。可他们不是,在他们浓情蜜意刚分离的阶段,在他们一两年后重逢相顾无言的时刻,这样的事尚且有发生的可能。
但他们俩算什么?
包养与被包养的关系。一方腻了,便能终止的关系。
时隔多年再次重逢,彼此面目都已模糊,就算意犹未尽,那便像最初那般巧取豪夺就是了,又何须像现在这样跟他演什么悔恨痴情的戏码,难道不嫌尴尬吗!
“你呀,别总是这么凶巴巴的,难道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忍足轻拍岳人的后背,这是安抚的意味。
“喂我告诉你,我可没空陪你演什么爱恨纠葛,你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难不成你还想拿奥斯卡影帝?”岳人认为自己没那个脑子去揣摩忍足的心思,索性张嘴朝忍足的肩膀咬去,试图挣开忍足的桎梏。
可是他此刻在忍足怀里,这样的姿势便显得太过暧昧。
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咪在向主人撒娇。
忍足的心情好受了不少,不顾肩膀上的痛意抚着岳人细软的红发笑道:“如果你喜欢这样的情趣我们下次再来,但是现在有更要紧的事等着我们去做。”
“你别乱来,我只要大叫所有人都会听到,不二会打断你的腿,然后把你的双手扭到身后,让你跪在我面前磕头认罪。”岳人开始慌乱,这人究竟在发什么疯!
他一点都不想秘密公布于人,可是忍足却在逼他!
他忍不住红了眼眶,究竟为什么他要遇见忍足,明明没有忍足的时候一切都是好好的,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为什么要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残忍。
“啪!”
忍足偏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怒气瞬间袭来,他已经足够放下身段,为什么岳人却越来越胡闹,难不成岳人不是在演戏?
他可以容忍他的猫咪有脾气,但不能没分寸。
可是……当他发现岳人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此刻溢满惊恐、愤怒、委屈的泪水,他的怒气一下就散了。
岳人收回手握成拳头,低声道:“放开我。”
“岳人,你在撒谎对不对?我知道你言不由衷,你只是在怪我,怪我当初抛下你,让你和孩子吃了很多苦……抱歉,虽然这不是我本意,但我的确伤害了你。我会尽我所能去弥补你,弥补我们的孩子,你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吗,让我用下半辈子去偿还欠你的一切?我们重新开始,我会和以前一样宠着你惯着你,我的心也会毫不保留地交给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我不会再隐瞒你、欺骗你,我会给你你想要的幸福。你愿意吗?岳人?”
“你说什么?”
岳人怔住了,脑海里回荡着孩子两个字。
忍足都知道了,他知道了……
“不,你不可以抢走宝宝,他是我的,他是我的!和你没关系!没关系!你不要脸!人贩子!去死吧!你这个道貌岸然十恶不赦的混蛋!你千刀万剐不得好死!我咬死你!”岳人突然发疯,抓着忍足的头发开始用力撕挠,没一会儿忍足那张英俊的脸就遍布抓痕,一头保养极好的蓝发也被扯掉了几根。
但岳人还嫌不够,他发了狠地扯拽,恨不得将忍足扯成秃子,他的嘴也没闲着,对着忍足脖子用力咬下去,像一只发狂的野兽,不死不休。
谦也偷偷跟过来,看到这个第一反应是拿手机拍下来。
“真惨,啧啧。”
活该!
“岳人你冷静些,我不抢宝宝,你别生气。”忍足抓住岳人的手腕强行限制了他的动作。
“你发誓!”岳人还在试图撕咬忍足,手动不了就蹬腿,借着忍足的支撑,把忍足一身干净的西装全踢上了脚印。
谦也忍不住想鼓掌,身手真灵活,换做是他,绝不可能一踢腿就能踢到忍足胸口。
“我发誓,乖,别闹了,有摄像头呢。”忍足柔声安抚着,趁岳人不注意趁机夹住岳人双腿。
终于消停了。
岳人却突然往后一拱撞在忍足的命根上,忍足吃痛下意识松开岳人。
“你去死吧!”岳人蹦起来将自己全部的重量踩在忍足脚上,然后飞快退到一旁,呈戒备姿势望着忍足。
忍足苦笑,他以后的日子看来不太好过啊。
“他很可爱,很机灵,嘴巴很甜,和你一点都不像。”忍足从口袋掏出一叠照片递给岳人。
岳人看了眼,飞快接过翻起来。
有宝宝和手冢国一、真田弦右卫门两个老头子一起逛花鸟市场的,有宝宝和藏兔座一起喝下午茶的,还有宝宝和一群大长腿女模特逛迪士尼的……
他的脸色不可抑止地发白,这一天终于来了。
“当我知道他的存在时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到他,有人在阻挠我的调查,我相信那是在保护你,所以我没有让我的人跟他们起冲突……他长得和我很像,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吧,他和我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我只看照片就能认出来,那种血缘之间奇妙的羁绊我以前总觉得太过玄乎,是文学创作,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我浅薄了。他很聪明,他在看到我的第一眼时明显愣住了,可他很快别开视线,装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不二周助这个人我不喜欢,但不可否认他把他教得很好,看在他救过你还把宝宝抚养长大的份上,我可以给他绝对丰厚的报酬。”
“你想怎样?”岳人看向忍足,视线凌厉。
他没想到忍足已经和宝宝见过面,忍足如此笃定宝宝是他的孩子,估计早已做过亲子鉴定,他连否认的机会都没有。
“岳人你不必这样看着我,在这个世上,我可以伤害任何人,却唯独不会伤害你和宝宝。孩子成长需要一个健全的家庭,我会努力达到你们的要求,所以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照顾你们,可以吗?”他将姿态放得很低,但岳人只觉得讽刺。
“不必了。”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你自己说的话你信吗?”
“我从不撒谎。”
“你撒谎!”
岳人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可是他知道他没法反抗忍足的任何决定,这样悲哀的认知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千言万语不过一句没办法。
可是,他必须再争取一下。
“忍足侑士,我们俩已经没关系了,你不必因为孩子而委屈自己,我也不稀罕你的施舍,宝宝是你的孩子,我不会拦着你们父子相认,你随时可以来看宝宝,也可以把宝宝接去你那里住一段时间。但是,我不允许你公开我们的关系,你发誓你不准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包括谦也。我和你,你和宝宝,不管是在公开场合,还是在私下,都只是陌生人。你如果真的觉得你亏欠我,你就答应我这个请求。我不要你的任何补偿,我只想要一个平静的生活。你能做到吗?如果你不能做到,就不要假惺惺地在这里表演你的深情和后悔,我看了犯恶心。”
这是他之前翻来覆去想出来的最优解,他反抗不了,那么就只能尽量让忍足妥协,何况看忍足的意思,忍足并没有争夺宝宝的打算。
他不能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我答应你。”
“真的?”
岳人有些不敢相信,忍足竟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那他之前的害怕不安算什么回事?
他忍不住自嘲一笑,太讽刺了,让他惶惶不安的心魔,由别人赦免时不过随口而出一句话,多么渺小又可悲。
忍足勾起嘴角,“岳人,我没想到我在你心里竟然变成了这么可怖的模样,难道你认为我是那种蛮横不讲道理的人?”
“你问这个问题难道不可笑吗,螳臂当车蚍蜉撼树,还敢祈求什么,我可不是什么傻子,妄想你们大发慈悲高抬贵手。”
“你这张嘴几时变得这么利了。”
“忍足,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你知道就算你违背诺言我也拿你没办法,可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在宝宝的份上,给彼此留一个体面吧。”
“我答应你,我说到做到。”依他的打算是徐徐图之,先瓦解岳人的防备,然后一步步重新取得岳人的信任,最后一口吞下,让岳人再也挣脱不开。
他想得到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岳人这般要求倒正合他心意,他就怕岳人跑了,现在岳人不疯不恼跟他谈条件,他何乐而不为。
“你写下来。”岳人野兽般的直觉让他觉得忍足不安好心,可是他根本不能怎样,只能尽量求个安心。
忍足从岳人手里扯了张照片,取下上衣口袋上别的钢笔,按岳人的要求写了保证书又签了名。
“日期写上。”
“好。这样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岳人抢过照片,仔细过了几遍内容,发现没错误后方才抬头瞪了忍足一眼,“你答应我的你就必须得做到,以后请你离开我的视线,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我和你没关系,请你自重。”
“喂你这算是过河拆桥吗?我们俩怎么就算没关系了,我们俩的关系可大了。”忍足露出暧昧的笑,又恢复成一副慵懒多情的样子。
岳人紧攥着手里的照片,“你知道手冢前辈是做什么的吗。”
“你呀,还是那么好骗,不二周助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手冢国光这四个字只能吓唬那些没什么后台的演员,你傻得这么可爱,真叫人没法放手啊。”
“不二从来不会骗我,你好自为之。”
岳人不想跟忍足多待一刻,扭头跑了。
“怎么跑了?”谦也看得云里雾里的,因为隔得远他也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这岳人一会儿把忍足当仇人一样,一会儿又冷静地跟忍足/交谈,这是人格分裂吗?
别人的爱情真是搞不懂。
岳人没有走电梯,他疯狂地想要逃离,他根本没法忍受等待电梯时那种焦灼不安的心情,他直接冲进楼梯像炮弹一样闷头往上跑。
这样不管不顾埋头向前冲可以让他暂时不用思考。
但路总有尽头,他回到宿舍,扑到床上,被子一盖,紧紧揪着被子,将压抑的思绪一点点释放。
他不能一下就释放得太多,他害怕被人发现。
好在此刻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可以慢慢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最难堪的过去看起来好像轻描淡写就过去了,他解脱了,可是他不傻,他没法这样安慰自己,他清晰地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只能赌,赌忍足的人品,赌忍足的能力。
他的命运在短暂地由他做主后,又再一次地交到了别人的手中。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当年遮天蔽日的黑暗,仿佛巨大的囚笼一般,他们被放置其中,从四面八方透进来的目光,肆意欣赏他们供人取乐的屈辱模样。那些恶心至极的画面紧紧揪着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那些扭曲的面孔,残忍的笑容,冷酷的话语,还有那一双双麻木的眼睛,还有……刺眼夺目的红,他没法忘记!
凭什么说原谅,就好像他只是抢了他一个苹果。
太可笑了!
他知道这里面忍足的错只是欺骗了他、抛弃了他,可是他没法分得这么清楚,谁能在地狱里走过一遭后还那么“健康”,他没法不怨!
“喂你怎么了,干嘛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宍户一回来就发现了他的异常,皱着眉问道。
岳人翻了个身,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