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浣垂眸盯着妇人颤抖的指节,眉头微皱。柜台上散落的莲子仍在滚动,最小的那颗卡在陶罐缝隙间,金箔碎片映着晨光闪烁,恍若棺椁里未腐的指甲。
“高僧可曾说过,这莲花种需用何物浇灌?”他拈起颗莲子抵在烛焰上,干瘪的表皮灼烧面绽开细缝,从中睁开一只人眼。婴孩的肚脐眼随莲香鼓胀,蜷缩的莲苞再次探出,花萼处竟黏着半片未消化的碎骨。
妇人哆嗦着后退半步,帷帽垂纱扫过药柜边缘:“只说、说要用慈母泪……”
“慈母泪混着心头血,再加三滴未足月胎儿的脑髓——这般方子,倒像是寤寐天的手笔。”陈今浣忽然将燃烧的莲子按在婴儿肚脐,焦糊味中混着檀香,“您家灶台近日可曾渗水?墙角是否生过蓝斑?”
泠秋的剑鞘压住他手腕:“莫要吓她。”
“师兄这菩萨心肠,应该去慈恩寺讲经。”少年甩开桎梏,指尖勾动间,莲苞已被触须绞成碎末。婴儿突然放声啼哭,声线却苍老如耄耋老妪,膨大的肚皮表面上,网状血丝正在缓缓消退。
婴孩的啼哭在药铺内回荡,苍老声线与稚嫩躯壳的错位感令人毛骨悚然,而陈今浣却更在意妇人颈后的疤痕:“你住崇仁坊?”
“仙长怎知……”妇人慌忙捂住领口,晨光透过槛窗斜切而入,照见她耳后新结的蛛网状血痂——那是崇仁坊独有的一种毒蛛咬痕。
陈今浣转身从药柜底层抽出张泛黄的舆图,食指划过朱雀大街东侧的坊市:“自永宁坊暴毙案起,染病者皆住在井水通渠的坊间。崇仁坊西南角有口前朝废井,井壁刻着大业九年的镇水碑……这井里的水,怕是被某些人动了手脚。”
泠秋注视着舆图上朱笔圈出的位置,忽然想起两日前路过崇仁坊时嗅到的异香。彼时暮雨初歇,坊墙青苔间渗出蓝褐色黏液,像极了润山玄窟里藏着的那些污秽。
“三日内莫再食生水、喂人乳。”少年捡起襁褓,用细针挑破婴儿中指并轻轻含住,吸出了残余的黑血,“三日后婴儿自会康复,只是大娘你……会死在前一晚。”
祛毒完了后,陈今浣观察了一会婴儿的状态,将其还给了那位妇人。她怀抱着逐渐平静的婴孩,指尖牢牢掐进襁褓棉布里,帏帽垂纱下红肿的双眼不知是悲是喜:“仙长莫开玩笑,奴家昨日刚请崇仁坊的吕半仙算过,说能活到古稀……”
“哦,那很好了。给钱吧。”他懒得反驳,只是头也不抬地画符,然后将符纸叠成三角塞进襁褓,“三日后子时,记得把这张符压在孩子枕下。”
妇人还想追问,斜对面的胡姬酒肆突然传来羯鼓声。裹着波斯红纱的舞姬赤足踏过露台,脚踝金铃与药铺檐角的铜铃共振出奇异的嗡鸣。泠秋的剑鞘轻磕地面,冰霜真气凝成细线割断空气里蔓延的蓝褐色薄雾——那些肉眼难辨的秽物正顺着铃铛声波悄然攀附而来。
“拿着符快走。”陈今浣也察觉到了危险,挥袖扫落妇人肩头的菌丝孢子,余光瞥见酒肆二楼倚栏的胡商。那人缠着玛瑙项链的脖颈爬满莲花纹路,正用镶翡翠的香斗朝药铺方向挥洒香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