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元祯此次出行名义上是替新帝巡视军情,他答应了做褚元恕的刀,自然要有一把刀的觉悟,褚元恕急于笼络四方军心,他只能领命前往各州巡视,只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新帝疑心犹在,派了满祥随行,众人皆知,这满祥公公是褚元恕的心腹,从东宫起便一路跟着褚元恕,所谓“随行”,不过是为了监视褚元祯罢了。
齐州知州栾峥将褚元祯一行人等安排进自己的府邸,白日里亲自陪同,晚上又设宴招待,褚元祯一时竟抽不开身。待到第三日赴宴时,他特意将满祥灌醉,又将两个盯着自己的人打发去伺候醉酒的满祥,这才得了空闲。
成竹早早候在屋内,取出备好的夜行服,褚元祯换了衣服,转头消失在夜色中。
齐州一面临海,褚元祯行至码头,登上一艘商船,若是有人尾随至此,定能看到船头挂着的“闫”字幡旗。
船上有伙计引路,褚元祯下了船舱,低头钻进一间屋子,屋中立着两个男人,皆是身形魁梧的壮汉,见了褚元祯先行一礼,其中一人开口回话:“前锦衣卫镇抚使左擎见过五殿下。”
此船不是别的,正是京都城里赫赫有名的闫记早茶铺用来行商的货船,闫记最早一代的掌柜出身锦衣卫,后因伤退出开了如今的早茶铺子,正因如此,手底下做事的伙计大多都是锦衣卫旧人。近年来闫记早茶铺愈发壮大,逐渐成为京都中买卖消息的暗市,人人都道闫记背后定有高人相助,殊不知这位“高人”就是褚元祯。
褚元祯早些年以金银入股闫记,此事做得相当隐秘,只有成竹、颜伯这等亲信知晓,就连他的恩师——真正的太傅蔺宁也被蒙在鼓里。可惜前世命短,褚元祯没能好好利用“闫记”这把刀,重活一回,他学会了提早布阵,将这些锦衣卫旧人散至各处,于暗中搜罗消息助自己谋事,此次深夜上船,便是得到了关于恩师的消息。
只听那个自称左擎的男人说道:“回禀五殿下,太傅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齐州,有人看到太傅回乡祭祖,大约应是去年九月前后。”
九月前后,褚元祯回想了一下,他第一次见“冒牌货”蔺宁便是在九月底,时间上倒是对得上。他思忖片刻,问道:“这之后呢?”
左擎跪地行礼,“请殿下恕小人无能,此事真的十分奇怪,齐州城防那边没有太傅的出关记录。按理,没有出关记录,就不可能走出齐州的地界,至于后来太傅为何出现在京都,又是怎么回到京都的,小人暂时还没查清楚。”
“嗯。”褚元祯轻轻应了一声,他当然知晓其中原委,此“太傅”非彼“太傅”。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若是蔺宁能跨越百年穿越至此地,那他的恩师会不会去到了蔺宁生活的地方?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
左擎又道:“此外,小人还发现一件事,除了我们的人,另有一拨人也来打探过太傅的行踪,只是那拨人行事待物相当谨慎,没有留下能够辨认身份的线索。”
“此事我已知晓。”褚元祯轻轻捻着指尖,“我大概能猜到他们的主子是谁,你们不必较真,若是不慎遇上,躲开便是。”
“您能猜到?”左擎惊讶地抬起头,“他们背后是何人?我们为何要躲开?锦衣卫的名声不好,却没有一个是孬种,我们不怕与人争斗。”
“不急——”褚元祯顿了顿,这伙人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回想当日,褚元恕能够戳破蔺宁的身份,想必背地里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而他现在犯不着和褚元恕对着干,“我知道你们不怕与人争斗,成大事者不急于一时之快,现在还不是时候。”
屋内燃着香,等到一炷香燃尽,褚元祯站起身来,他如今歇在齐州知州的府邸,出来太久,总会叫人起疑的。
谷雨过后,气温回升,便是到了夜里也不觉得凉。成竹呆在屋内坐立难安,也不知是急得还是热的,额上竟起了一层薄汗,直到听见屋门“吱呀”一声,他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看清来人后长长舒了一口气,“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你好歹是我的近卫,怎么同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褚元祯回身插好门闩,低声问道:“满祥来过?”
“那满祥公公醉得不省人事,自是不会来的。”成竹替褚元祯解衣,“但是栾大人来过两回,第二回如中邪了一般,说什么都要进屋看您一眼,属下用被褥堆出一个人形,骗他说您吃了酒身子不适,已经睡下。属下真的已经黔驴技穷了,若是那栾大人再来第三回,指定露馅。”
“他才不是中邪,而是受人所托,要把我牢牢盯死在府里。无妨,我已经回来了。”褚元祯话锋一转,“咱们出来三日了,一封信都没收到?”
成竹的眼珠转了转,“您是问府里的信鸽?”
褚元祯睨他一眼,“如今学会打趣主子了?”
“属下不敢。”成竹收起夜行服,一本正经地回道:“既然没有消息,那便是府中一切安好,殿下亦无需担心什么。”
“除了颜伯,就属你跟着我的时间最久。”褚元祯换上一件舒适的宽袍,“今日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成竹转过身子,恭恭敬敬听着,倒是褚元祯犹豫起来,沉默半晌才开口:“……若是有朝一日,我与太傅意见相左,你……听谁的?”